第七十六节金蝉脱壳一
龚自来今年三十六岁,是本命年,上个月刚过完自己的生日。
他去年贿赂了三百两银子,终于如愿接替了退休的李押司的位置,也能带一队兄弟在忻州城里作威作福了。龚押司心中得意,便在平兴坊又置了一处房产,又娶了第三房姨太。
今年的生日必定是要好好搞起来的,不仅仅是为了庆贺,手下兄弟们那一份心意也不好拒绝,再说城里一众泼皮也都自有一份供奉,这是常例不消多说。龚押司是好面子的人,仅仅有衙中同僚来那自然不够,便又邀请了忻州各界名士。
行营是去年冬天驻扎起来的,营中军士无事便会到忻州城里来找乐子,很多龚押司也都认识。他想着邀请几位来以壮场面,结果没想到军士们竟把同住在平兴坊的石帅幕僚段希尧也邀了来。
龚押司大喜过望,段希尧可是石帅幕府五大谋士之一啊,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同住在平兴坊。
生日宴会上,龚押司百倍殷勤地奉承,段希尧也很亲民,与众位忻州名士和衙役们交谈毫无架子。龚押司脸上自然大大地有光。
这次段希尧找龚押司帮忙,他自然一口便答应下来。
“不就是几个外乡人吗?办了也就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若能与段先生深交,何乐而不为?”龚押司这样想。
他马上知会城门领,造了周禹和卢念文的画像,若无他的许可,不准定州乡巴佬出城。
他还向段希尧建议派出几个衙门兄弟日夜监视,以防万一。段希尧虽觉得多余,但也不好冷落了他一片热滚滚的心意,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
北城门旁摆了一席床榻,龚押司舒适地躺在上面,手持蒲扇轻轻摇着挡住刺眼的阳光。城门口人来人往,衙役们手持图像仔细地观察盘问,一副认真负责的样子。
龚押司心内微微冷笑,前些年自己做衙役的时候也是如此,长官在前的时候自然要装出一副做派,长官若不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龚押司可以想象其它三个城门处的衙役们是怎样应付差事的,这也是他为何向段希尧建议派出探子的原因。
辰时——
已经过了探子向自己报告定州人行踪的时刻,龚押司慢慢起身,张眼向街口望去,行人并不多,怎么探子还不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匹快马沿着城墙奔过来,龚押司忙翻身站起来,心中忽的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来人是守着西门的衙役弟兄,跳下马气喘吁吁地道:“押司,定州人纵马闯出西城门去了!”
龚押司一惊,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半刻之前……”衙役道:“刚才段大人有事出城去行营,刚走了没多久,那群定州人就纵马而来,硬闯城门,我们没拦住……”
“难道他们要对段大人不利!”龚押司又是一惊,忙道:“你们怎么不追?”
衙役瞪着眼睛呆了呆,道:“押司,您知道规矩的,没有上官手谕,我们不好出城办案,只派了两个兄弟骑马跟了出去……”
“办个屁案!”龚押司骂道:“快去追!——你们也去,都去追!出了事情老子负责!”
一众城门衙役连忙答应,刚要去,却见东边沿城墙又飞奔来一匹快马。
衙役跳下马,气喘吁吁道:“押司,定州人纵马闯出东城门去了!——两个兄弟已经跟了出去……”
龚押司一愣,皱眉道:“你看清楚了?真是定州人?”
“错不了!”那衙役从怀中逃出两张画像,笃定道:“就是他们!您不是说七男一女吗,还带着两个半大孩子……”
龚押司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原地踱了几步,便见中街又一匹快马奔来,下马的衙役依旧说的同样情况,定州人八匹马闯了南城门出城去了。
“还会有人来闯北城门!”
这是龚自来的第一个想法,回头道:“城门关了!弟兄们加小心了,有人若要闯,务必将他们都缉拿下!”
北城门守兵有些不悦,虽然龚押司使了银钱,但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城防使不是押司府衙,白天关城门可是大事。龚自来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有几个脑袋,敢耽误军机大事?——老子这就写手条给老赵!出了事,他这个城防使也不用干了!”
守兵无奈,城门咿咿呀呀地关起,行人们无法出城,看到衙役们气氛紧张,也不敢过来询问,都躲在路旁交头接耳地议论。
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来闯城门,龚押司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叫过西城门的衙役来问道:“段先生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我们也不敢问。”
龚押司平地转了两圈,终究觉得这样傻等着不是办法。他看看城门守兵,知道现在是调遣不了他们的,关城门已经是给了自己很大面子了。想着,对衙役们道:“都上马跟我来,咱们出城去追!”
上了马刚要跑去,城防使赵兴舟已然到了,也不施礼,迎头便道:“龚自来,大白天里关起城门,你要做什么?这么多行人堵在城门处,你负责吗?”
龚押司忙拱手道:“赵大人,实不相瞒,我奉行营中军令捉拿几个贼人,不得已才关了城门。还望您见谅——赵大人且给我个面子,让你的兵跟我一起去追缉逃走贼人……”
听说是行营中的军令,赵兴舟微微一愣,哼道:“你有军令?城门可先关着,我的兵不能给你。——我要去向丁大人汇报此事。”
丁大人便是忻州刺史丁审琦了,龚押司本不愿将此事告知刺史,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忙道:“多谢赵大人。”招呼一声,带着一众衙役奔西门而去。
段希尧快马赶到行营,瞅着四周看看便觉得不对劲,行营中众军士毫无紧张之意,正如往日一样各自结队训练。
他向中军大帐走,心中疑窦顿生,“难道我中了卢瘸子的算计?”
刚走到中军,见白延遇从帐内走出来,忙迎上去道:“小白,大帅……”
“哦,段先生。”白延遇忙行军礼,笑道:“刚才大帅还说起你,这几日你常不在营中,莫非是在忻州城里养了个小的?”
看白延遇神态,断然不是发生了“行刺朝廷来使”的大事。段希尧尴尬地笑笑,道:“都是段某的私事,让大帅见笑了。”
看着白延遇,段希尧心中一动,道:“小白,我的事情还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说?”
“我想你带一队骑兵,也不用多,三五十人足矣,跟我去捉几个人。”
“捉什么人用得着动用骑兵?——大帅知道此事么?”
“我自会向大帅解说此事。事不宜迟,咱们得快些。”
白延遇当即便点了一小队骑兵,他也无事,便自跟随段希尧出了营门。
出营门二里,段希尧望见龚押司一队衙役正围着一伙人在路边喧哗,忙提马迎了过去。龚押司远远也看到了骑兵,辨认出是段希尧之后忙跑过去,远远便喊道:“段先生,段先生,定州人逃了!”
这已在段希尧意料之中,他暗暗咬牙,沉声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龚押司便将三座城门同时有人闯出,自己关了北城门之事简要说了,然后道:“我已抓到了从西门闯出的人,——我认识他们,他们就是忻州城中的流氓无赖,说是前几日受人所使,今日辰时纵马闯关的,还说收了人家五两银子,出城之后去东郊的河神庙里再收五两……”
段希尧心中懊悔,此时却无更好的办法,盘算着道:“东郊,河神庙,去哪里定然是找不到人的。你现在马上派人去南郊巡看,若见到周禹等人,……可就地格杀!”
龚押司愣了愣,拱手道:“段先生,我等是城内的衙役,这样做其实已是破了规矩。若日后刺史大人问起来,还请段先生怜悯小的,左右遮掩一二。”
“这是自然,你们快去,莫让他们走脱了。”
龚押司忙带着衙役们去了,段希尧对白延遇叹道:“幸亏大帅麾下没有这样草包,不然你我可要费心多了。小白,我们奔北郊……”
白延遇呼喝一声,骑兵人马风卷如龙,一路向北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