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调虎离山
周禹忙碌着他的火药,然后吩咐韩旁伍四六赵虎几人暗中行动起来。曹湘芸每日都来客栈跟老师学习算术,有时候瞿山也会跟着一起听。
两个人的目光稍一接触,便马上闪到一旁。
他们早已发现了客栈内外有不少的监视者,那个挑着担子叫卖果脯,脚上却穿着衙门皂底儿快靴的小贩也太明显了吧。周禹让铁娃去把他的果脯全部买下来,但那小贩还是不离开客栈门口,愣了片刻之后便坐在旁边的茶点铺子休息。
周禹拍落自己衣服上的炭沫,从铁娃手里接过果脯来吃着,然后冷冷看着那小贩。
小贩目光躲闪,忙低头喝茶。
铁娃嚼了颗果脯,讷讷道:“不甜。”
周禹拍拍说,刚要走过去调戏一下这小贩,便听路上车轮噜噜,侧头一看,韩旁驾着马车赶了过来。
卢念文下了车,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眼神依旧冰冷如霜。周禹示意韩旁去停车,把卢念文搀扶下来,低声道:“你还是不好?……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卢念文略一点头,侧头看看,道:“这小贩还在?”
“哼,监视跟梢连个岗都不会换!”周禹冷冷一笑,“他自作死,我可就不客气了。”
卢念文叹了口气,二人走近客栈后院,后门处已经多了四辆大车,装的满满当当,扎的严严实实。
周禹道:“你少操点心吧,事必躬亲太费神了。诸葛亮是怎么死的,不就是累死的吗?万事有我呢,你还不放心吗?你多注意一下韩旁,他这些日子陷在行院里出不来了。”
卢念文口中说着放心,可还是把每辆大车都检看一遍,然后又走进赵虎把守着的柴房。角落里竹筒已经摆了一小堆,那便是周禹做出的震天雷了。卢念文道:“试验过了吗,威力怎么样?”
“不理想,顶多算是个大号的炮仗。”周禹叹道:“原料的纯度不够,我也无法。前天夜里去城墙边没人处点了一颗,也就能把一棵小树炸断。不过我在里边加了三角钉,聊胜于无而已。”
“这东西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卢念文揉着太阳穴,悠悠道:“火药是魔鬼啊,大规模使用就是人间地狱。”
“这可不能听你的。”周禹笑道:“这就是咱们震慑别人的法宝啊。再说了,怎么杀人不是杀?人怎么死又不是死呢?”
瞿山跑进来,说曹湘芸来了。
“你去上课吧,明天咱们就走。”卢念文道。他本想再嘱咐瞿山几句,却见瞿山跟着周禹一起去了。
卢念文轻轻一笑,抬头看看西边天际,晴朗的蔚蓝太阳不温不火懒洋洋地悬着。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五月初九,清晨,天色还没有亮,卢念文早早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一觉睡得很足,他起了床,给尚在沉睡的兰儿掖了掖被角,然后慢慢踱着步子出了客栈。
路上空无一人,早晨的薄雾笼罩着一股清寒,太阳还未露头,只在东方天际斜斜地向上透出些许光芒来。
卢念文站在当街,深深吸了一口寒气,觉得脑海中一阵清灵。他抖了抖自己的瘸腿,然后用力地伸个了懒腰。
他迈步开始向前走,一边走着,一边挥舞着手臂疏散筋骨,像是在舞蹈,又像是在排解心中的阴郁。
脚步缓缓踏出节奏,管他什么天罡步北斗步,只管随心所欲地迈出去。腰身歪斜似正欲倒,左摇右摆之间,金蛇褪皮般除去一身嚣尘。双臂舞动指东指西,宽大的袖子中灌满了风,风凉如水洗尽心中愁绪。
像是游泳,像是仙人指路的武术招式,像是初学会走路的孩子像是喝醉了的汉子,蹒跚歪斜,那条半瘸的腿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有力。
坊门兽头上一只夜鸟尖叫一声,双翅一振便窜入清晨的天际。
太阳终于升起……
卢念文手舞足蹈地穿过薄雾,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韩旁衣衫不整地从行院里奔出来,迎头看到了这样的卢念文,他的脸上一热,笑道:“家主,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卢念文的眼眸像是启明星一般明亮,韩旁觉得咄咄逼人。卢念文笑道:“韩大哥,你真的想把胡姬带回桃源镇去么?”
韩旁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光头,道:“家主莫笑话老韩了,我家八辈儿都是地里刨食的,怎么好就娶个胡姬婆娘?”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得给你把胡姬婆娘娶了!”卢念文道:“胡人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在西域过得如意,他们便不会跋山涉水到忻州来了,还进了行院。”
韩旁嘿嘿一笑。
“但咱也不能欺负人,人家若不愿意那也就算了,等回了桃源镇我再……”
“愿意!她愿意的!”韩旁忙道。
“那就去找兰儿要银子,行院要多少你就给多少。然后今日咱们就走了……,该做什么事情周禹都跟你说了吧?事情快些办,别耽误了大家的行动。”
韩旁大喜,忙跑向客栈。刚跑了两步又觉得这样舍下家主不合适,顿住回头尴尬地笑,卢念文摆摆手,他才快跑而去。
早饭吃了两个鸡蛋,一张肉饼,一碗稀粥,卢念文身上暖和了许多,也充实了许多。
看他胃口这么好,兰儿和周禹也各自高兴,知道他终于走出了抑郁的阴霾。兰儿又给卢念文盛了一碗粥,卢念文示意自己已经吃饱,兰儿便递给了周禹,周禹喝了一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段希尧?”
“不结仇最好。”卢念文推开窗户,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西市,道:“我给他留一封信,他若识趣便罢,若还要纠缠,那也就顾不得了。总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
“费那个事儿干什么?我这就去,一刀宰了扔枯井里也就是了!”知道卢念文已无恙,周禹说话放肆了起来。
“不值当的。”卢念文摇摇头,道:“我这就去见他,你们也动起来吧。”
——平兴坊。
卢念文自然不会让兰儿守在门外等候,所以当段希尧听说卢念文携夫人一起拜访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
三人落了座,段希尧先觑了兰儿一眼,转对卢念文道:“卢先生,我们谈的事情甚为机密,似乎不宜有妇人在场。”
卢念文笑道:“卢某与贱内没什么机密,我们今天也不谈什么天下大事。就是想要请教段先生,如何才能放我们离开忻州。”
段希尧脸色有些尴尬,手指敲打着桌案,幽幽道:“急什么呢?这几日与卢先生纵论天下大事,段某受益非浅。还请多留几日,得听卢先生高见。”
卢念文笑道:“瘸子是农人,再不走就误了农时。今日是决议要离开了,还望段先生成全。莫非段先生真把我们一行外乡人当成囚徒了?”
段希尧心中猛生警觉,今天的卢念文显露出了明显的攻击性,似乎和之前判若两人。是他没有了耐心?还是在故作姿态?这几日两人你来我往,彼此都已经十分了解,在段希尧看来,卢念文绝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段希尧有些不习惯卢念文如此露骨的单刀直入,他咽了口口水,道:“似乎卢先生还未完成你我之间的君子之约。”
卢念文笑道:“洛阳之事,我已为段兄筹划了三策。卢某觉得任何一策都有可行之处,空口之言无凭,毕竟事在人为。段兄以为不可能之事,卢某未必不能办到。段兄若还记得君子之约,可派人将我等押送至洛阳,我自会将两位公子送回河东,如何?”
他这样讲已经明了,今日是一定要离开了。
段希尧有些措手不及,正犹豫着,门外老仆进来,拱手道:“老爷,军中有人到,说大帅急传。”
段希尧一愣,道:“来人在哪里?”
“没下马就去了。”老仆看看卢念文,犹豫了一下,道:“说是苏侍郎昨夜被挟马营军士刺伤,大帅急传老爷去营中商议。”
段希尧本还犹豫,疑心是卢念文捣鬼。此时听老仆说得清楚,心中再无疑虑,卢念文是绝不会知道礼部侍郎苏楷和前几日挟马营之事的,想着起身道:“事未议定,卢先生也不好太急着回去,一两日功夫总还是有的。咱们改日再议,好么?卢先生,段某有急事要回行营,还请便……”
说着,老仆已捧上来的外衣。段希尧一边穿一边低声道:“外客在此,你怎可轻言军中之事?”
“那军士说得急切,老奴……”
段希尧穿好衣服,对卢念文夫妇拱拱手便自去了。
兰儿担忧地看看卢念文,卢念文拿出一封信,递给老仆道:“段兄返回之后,还请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