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节聪明人的对话
周禹一脸怒意地看着曹湘芸,他现在心乱如麻,很想尽快把小姑娘打发了去。曹湘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丝毫不以周禹的冷漠为意。
她先给周禹倒了一杯茶,然后笑道:“先生果然是率直之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了。”
周禹看也不看茶盏,冷冷道:“拜师宴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曹湘芸闪了一旁静立的瞿山一眼,道:“事关湘芸的安危,家父也是多虑了。家父是商人,凡商人自有一份狡黠,让先生见笑了。刚才我来见先生,家父也是同意了的。家父钦羡先生的才学,其它都是末节。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您不见我才是正常的,毕竟家父在这件事上做得欠缺。可我还是来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见您一面,毕竟中午我刚拜了您当老师。老师可以不见学生,但学生却无权不见老师。”
“天地君亲师同为五伦,尽管只有三天,但您依旧是我的老师。”
瞿山轻轻哼了一声。
曹湘芸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笑道:“老师,家父让我转告,段希尧已经吩咐龚押司封锁了忻州城门,想把你们一行人困在城中!”
周禹心中一惊,但马上便镇定下来,冷冷道:“不自量力。”
这不是曹湘芸意料中的反应,她唇角动了动,笑道:“看来老师已经有成竹在胸,那是湘芸多虑了。”
曹湘芸退后两步,脸色郑重,道:“老师,湘芸今年十五岁,从十岁家母过世开始便一直跟在家父身边四地奔波。广州府有父亲的粮行,蜀地有父亲的粮行,洛阳、金陵、镇州、杭州、太原、扬州都有父亲的粮行,这些年我也算走遍了天下。”
“世界很大,人心似海。我听说过君臣相残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夫妻离散,也听说过君明臣贤父慈子孝,兄弟友悌举案齐眉,——人情不足论,我只相信算学逻辑是不会骗人的。一加一必然等于二,二加二必然等于四。这个逻辑从有人的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错过,无关春夏秋冬,无关朝代兴替。”
“这便是我求学的宗旨,先生,您可愿意教我?”
瞿山张了张口,却依旧没有出声。
周禹审视曹湘芸半晌,小姑娘脸上端庄的笑意没有丝毫破绽,周禹冷笑道:“说这么多废话做甚!我既吃了你一顿拜师宴,总要教给你点东西,要不然我不成吃白食的了?老子丢不起那人,没听说过盗亦有道吗?”
“存在即是合理。”曹湘芸笑道:“如今世道纷乱,敢于揭竿而起的未必都是恶贼,光武帝刘秀不就是盗贼出身么?老师,实不相瞒,我曹家族中豢养着些剑士,平日护卫粮队,闲暇了也偶尔会做些出格的事情,家父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瞿山见曹湘芸自进了门便一直有意逢迎周禹心意,心中早已悄悄警惕起来。此时见周禹似乎入了巷,遂笑道:“周山主,咱们不是说明日便走么?现在段希尧封城,要不要与我家先生说一声?”
周禹“哦”了一声,轻轻咳嗽,道:“纸笔伺候!”
曹湘芸微微一笑,将桌案上杂物收拾了,铺好纸笔。周禹也不多说,先把阿拉伯数字从一到十写成一行,然后道:“乘法口诀你会吗?”
“会。”
周禹又在纸上写了四则运算的规则,然后道:“这就是我教你的,你自己先领悟一下吧。”
曹湘芸答应,周禹迈步便出了房间。
曹湘芸无声地一笑,低头看那手稿,沉声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嗯……”
“曹家是粮商,犯不着得罪绿林人。”
瞿山幽幽道:“我们是小地方来的,和你们这样的富贵之家没法比。但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生存之道,我知道轻信别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曹湘芸低着头,瞿山看不到她的脸色。过了片刻,曹湘芸抬起一张笑脸,道:“你这小厮倒有些意思,那么依你看,段希尧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呢?”
她一张灿烂的笑脸颇有些咄咄逼人,瞿山有些心虚,忙垂下眼睑。
曹湘芸一笑,刚要再说什么,房门一响,周禹和卢念文一起走了进来。
卢念文看起来虚弱和疲惫,周禹则是一股担忧的神色,曹湘芸忙站起来施礼。
卢念文先看了看周禹的教学手稿,然后笑道:“这一处错了,应该是五。七八五十六,你老师字迹写得潦草了。”
曹湘芸细看一下,忙取笔修改了,笑道:“多谢卢先生。”然后对周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周禹不耐烦道:“先别管这些,你再说说段希尧的事。”
“下午家父回到粮行,说我可能没法子学到老师的算学了。然后便把拜师宴上的事情说了,你们走后段希尧便吩咐了龚押司此事。”
“什么目的?”
“段希尧没说。”
“你猜猜看。”
“不好猜。卢先生在此,湘芸怎好班门弄斧?”
“可有破解之法?”
“学生愚钝。”
“挟持你如何?”
曹湘芸愣了愣,思索片刻,道:“不行,便能够出城,城外依旧是河东军的天下。”
“挟持段希尧同样不行了。”
“后患无穷。”
“装扮易容?”
“西市已遍布段某人和龚押司的耳目。”
“假意屈从?”
“所需时日过长。”
卢念文微微一笑,“看来你知道段希尧留下我们是什么目的了。”
曹湘芸愣了愣,拱手笑道:“无非卫鞅公叔痤故事而已。卢先生机敏,湘芸叹服。只是您费尽机锋对付我这样一个小女子,未免胜之不武。”
“向你赔罪了,与聪明人说话果然更有趣些。”卢念文笑道:“你觉得应该我去见他,还是等他来见我?”
“他不会来见您。”曹湘芸深深看了卢念文一眼。
“你能出面?”
“小女子身份不便。”
“确实不便,”卢念文叹了口气,转向周禹道:“周兄,你收了个好学生啊。”
周禹听得一头雾水,此时才道:“你……你们在说什么?”
卢念文笑笑,道:“周兄,我得去见一下段希尧了。——你就不用去了,在这里好好尽一下为人师的责任。”
“不行!”周禹断然道:“你自己去会有危险。”
“不会有危险,我带瞿山去就行了。你若去我更不好说话。”
周禹皱皱眉,卢念文对曹湘芸笑道:“我很欣赏你,不要让我失望。”
曹湘芸垂着眼帘想了想,道:“卢先生何必枉自作小人猜度?湘芸在江陵府已有婚约,后年便要成婚。”
“抱歉。”卢念文冷静地道,然后略一点头便要离开房间。周禹还是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见卢念文要走,忙道:“你还在生病,哪里都不要去。我去找段希尧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已经很清楚了。”卢念文笑道:“你去了我们就彻底无法离开忻州了,还是我去吧,我……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向周禹和曹湘芸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去了。
卢念文和瞿山离开房间,曹湘芸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暗暗舒了口气,看周禹一脸忧虑,笑道:“老师不用担心。段希尧我见过的,我看卢先生思虑深远,似乎略胜段某人一筹。”
“你懂什么?他现在抑郁症正在发作!”周禹怒道。
“抑郁症?那是什么?”
周禹不耐烦地摆摆手,气闷地坐下,转头道:“刚才你们……你和卢瘸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曹湘芸一笑,倒了杯茶水递给周禹,道:“卢先生已判断出了段希尧禁止你们离开忻州的原因。然后跟我商议办法,包括挟持我做人质,挟持段希尧、乔装潜行、阴奉阳违等,但这些都不能奏效,那么最后的结果还是要和段希尧去谈判。”
“姓段的想做什么?”
曹湘芸摇头道:“我不确定,似乎想要招揽老师和卢先生入河东军。若你们执意要走,他便知会忻州府衙将你们羁押起来,理由是现成的,你们是盗贼么。”
“他姓段的算什么东西!”周禹咬牙狞笑道:“哼!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