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遵命。”韩诺也恢复了平静,应声抱拳。
三天之后,谷阳关城外。
这里原来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守备军营寨,为了这次开市,御水下令将这里的兵营就地拆除,整修成一片广场,以及广场北面那个气势雄伟的大露台。周围负责警戒守备的则是衣甲鲜亮的南方军嫡系部队,重步兵第十旅和第十一旅,将近两万人把整个广场护卫的水泄不通,招展的军旗之间,可以见到几面悬挂着的羽宪辛三国的龙旗,这么壮观的三雄聚会,确实是三国立国以来的头一次。
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各地客商,他们叫着闹着,纷纷指着露台上的某一方向议论着什么。坐在大露台的主位上的正是羽国派来主持此次大会的御水,她今天身着繁复而华丽的正典礼服,这身花色礼服极尽奢华之能事,用上百颗宝钻和产自大陆极东之地顺珠岛的天蚕宝丝织成,将御水的高贵冷艳气质衬托到了极致,吸引了几乎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至少还有一个男人没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这个人自然是辛国的落魄逃难将军洛宇。他此时正不耐地看着身边的天香欢快地又叫又跳,像男人一样叫嚷着,甚至大胆地吹起了口哨。
这个女人真的是杀手吗?难道她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洛宇一个头两个大,他陪着天香来这里看热闹,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拉了拉天香的袖子,示意有话要说,天香调皮地眨了眨眼,把手放在耳边扇了扇,意思是太吵了听不到。
洛宇无奈,只得弯下腰,附到天香的耳边,一阵幽幽的女儿家的体香飘进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鼻子,天香却误以为他在嗅自己的体香,小脸瞬间羞成了一块大红布,只听洛宇道:“你给我安分点,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少吓唬我!”天香翻了翻眼睛,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不再吹口哨了。
“呜——呜呜——”一阵低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洛宇习惯性地挺了挺身板,这才发现原来是羽国军队在吹响礼仪号角,看来时辰已经到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洛宇也将目光重新投到露台上,看到御水正缓缓从座位上起身,绝代的风姿让人心醉神迷,洛宇却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御水右手边的那个肥胖身影。
随萧广。
他在心里一直默念这个名字,他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是随尹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沦落至此,可他对随萧广似乎也怀有一种不可理解的,更加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与生俱来,现在他细细想来,似乎记忆里见过几次太子殿下,都会从心里散发出不快的感觉——尽管这位太子殿下一直以宽厚甚至到了憨厚的地步而出名,每次见到洛宇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太子跟他命里相冲。
洛宇就这样看着那个人,甚至完全没听清御水在说些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像墨铭说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么?如果是的话,会连自己都不是对手么?
他带着疑惑看着随萧广,不知不觉间一股气势从他身上发散出来,周围拥挤的人群也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摄,稍稍离开了他一点。天香见状,赶紧拉了他一把,他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轻咳一声,把僵硬的身体放松。
可就在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台上的一刹那,他忽然看到,随萧广漠然的眼神似乎扫了他一眼,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又什么都没看到,随萧广已经将目光看向了别处,脸上的神情也很自然。
也许刚才只是错觉吧,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发现的了我。
洛宇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台上的御水已经将身边的宪国使节和辛国太子都介绍过了,下面就要开始展示为这次开市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样宝物了。
首先被搬出来的是一座被红布蒙着的与人等高的柱形物体,四个彪形大汉分守四角,牢牢护住这件宝物,这阵势惹的人们一阵议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
御水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唱官跑到宝物旁边,将红布一掀,竟露出一座硕大的珊瑚柱,顿时场上响起了一阵惊叹之声,有识货的更是双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将之据为己有。台上唱官用尖利的声音宣布道:“此乃来自西海的霜林珊瑚,由定西商会所贡,正逢这次谷阳之市重开之盛况,吾皇决议拍卖此物,底价五千两白金,请各位尽管叫价!”
“八千!”
“一万!”
“一万一千!”
……
人群顿时喧嚣起来,起初加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渐渐地,随着价格的抬高,声音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三万五千两!”
“四万两!”
人们陷入了沉默,四万两对于一株珊瑚柱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小数目,虽然今天来观礼的客商中,有钱人不在少数,但也很少有人愿意为一件宝物花超过它本身价值太多的钱,何况这只是开始,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值得出手的宝物,到时候如果钱不够用了,可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唱官倒数之后,霜林珊瑚被一位辛国客商买下了。很快,又有新的宝物被抬了上来,人们不断地叫价,拍卖,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今天这场拍卖会只是开胃小菜,那主菜便是羽宪辛三国镇国之宝的展览,虽然这三样宝物肯定不会拍卖,但许多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看百年难得一见的皇室重宝。
“哎,洛宇,你说你们辛国会拿出什么样的宝物来啊?”天香扯扯洛宇的袖子,悄悄问道。
“你们辛国?你不是辛国人?”洛宇发觉了她话里的漏洞。
“呃……一时说顺嘴了而已……”天香一时有些发窘,她忽然意识到跟洛宇在一起久了,她内心里作为杀手的防备本能似乎正在减弱,见洛宇一脸不信,定定地看着她,她知道这关肯定是过不去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是羽国人。”
“羽国人?”洛宇追问道,“为什么要为辛国卖命?”
“无可奉告。”天香面无表情地回道,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很显然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哗——”一阵比任何时候都大的喧闹声猛然响起,洛宇和天香都不由收回互相瞪视的目光,向台上看去,原来是宪国的镇国之宝已经被展示出来,正是安静躺在一个小木盒中的海心珠。按照心照不宣的惯例,一般地位越高的宝物展出时间越靠后,这次羽国是东道主,辛国派了太子出来镇场面,而宪国则吃了使节地位不高的亏,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自然不能跟太子爷叫板。
“什么嘛,一个珠子而已。”
“珍珠多的是嘛,宪国皇帝怎么想的,竟然拿来当镇国之宝?”
“这些宪国人穷疯了吧?还是没见过世面?哈哈……”
人们起初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质疑和不屑,没有人注意到,台上的随萧广,原本一直淡然的脸上,倏然变了色!台上唱官还在介绍海心珠的来历,听到虫岛两个字,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都闭了嘴,他们知道光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什么。
随萧广刚要站起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旁边一招手,示意韩诺附耳过来,低声向他吩咐了一些什么。见韩诺点了点头,随萧广这才站起身来,打断唱官,向御水一揖,问道:“本王唐突问一句,海心珠实乃人间至宝,不知仙子和王大人可知道此珠之妙处?”他虽话里提到王怀义,眼睛却一直盯着御水胸前看,完全不把宪国使节放在眼里,对此,王怀义也是毫无办法。
“哦?小女子实是不知,却不知王大人和皇甫将军知晓否?”御水媚眼一横,看向左手边的王怀义和皇甫怀月。
王怀义被她看得心里一荡,忙不迭地想起身回答,谁知肩膀上却被人按住了,抬头一看,皇甫怀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对随萧广怒目相向,道:“太子殿下不必故弄玄虚,我等小国之民孤陋寡闻,还请殿下指教!”他早已看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胖子不顺眼,此时也不顾身份,出言相讽刺。
随萧广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道:“本王也只是听海外方士提起过,现在忽然想起,既然将军不介意,那本王就让各位开开眼界咯。”他说着向韩诺打了个响指,韩诺点点头,走到唱官面前,接过他手中的木盒,沉腰蹲马,将木盒托在手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搞什么鬼?”皇甫怀月忍不住咕哝了一句,随萧广微笑着看了看他,并不答话。
过了良久,韩诺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红,鼻尖上挂着汗珠,头顶似乎有雾气在升腾,台下有那习武之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内功?”
“殿下这位侍卫好功夫,只是不知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御水也忍不住问道。
“仙子稍安勿躁,很快便知。”随萧广的脸上又现出猥琐的淫笑。
“哼。”皇甫怀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内家功夫而已,搞的这么灰头土脸。”
话音刚落,台上突然出现了变化——不见海心珠发出任何奇怪的光芒,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所有人的眼光却被它牢牢吸引住,再也转不开去了。
洛宇看着赤红如血的海心珠,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周围喧嚣的广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黄沙,金戈铁马的漠南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
洛宇看着散发诡异气息的海心珠,思绪不由渐渐飘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那时,他刚刚怀揣着对随尹行的无限恨意,顶着征东将军的头衔,手握二十万重兵,第一次在战场上与他的对手正面对决……
这里是漠南一处不知名的戈壁滩,天色渐晚,夕阳在昏暗朦胧的浮尘遮盖下更显黯淡,在人的身后拉出一条又淡又长的影子。荒凉的戈壁滩上,两支大军远远的相对着各自结阵,一方人数众多,却穿着各式各样的布袍,手里拿着镰斧砍刀等各式武器,骑着漠南盛产的矮脚马,乱糟糟地勉强列出一个冲锋的阵势,而另一边则是盔甲鲜明,旌旗飘扬,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军官的号令下排布成一个整齐的三角阵,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