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怎么样?我说过你会大吃一惊。”徐耀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旁。
“这……”维轩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徐耀亮淡淡道,“队列整齐,看上去很漂亮。这是他们赖以吃饭的家伙,天天练,练的好也很正常,毕竟天子面前是要拿出像样的东西来的。这样的军队是不能拉到战场上去的,不过,谁会管这么多。”
“呃,徐指挥,我要带的兵在哪儿呢?”维轩迫不及待问道。
徐耀亮随手往一个角落一指,维轩抬眼望去,只看到一片跟周围毫无二致的黑压压的人头,他也不好再多问。徐耀亮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第七标队的标长一职空了有一阵了,一直都是跟着第六标队一起训练,现在你来了,等早操结束后我会带你过去看看你的兵。小子,别心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宪国,西河城。
洛宇跟在比山高的身后,穿梭在城市最阴暗肮脏的小巷中。刚才他们在门口,伪装成羽国来的难民,虽然洛宇那虎背熊腰的样子完全跟难民搭不上边,好在这只是宪国境内的一座小城,检查也不像平扬那么严格,因此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混了进来。他看着比山高娴熟地穿过一条条弯弯绕绕的小弄堂,佩服道:“比山兄,没想到你对这座小城也这么熟悉啊,你不是辛国人吗?”
比山高头也不回:“哪儿的话,这西河城里我只认识这么一条路,也只需要认识这一条,等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接应。”
洛宇上阵打仗是一把好手,对情报密探这个永远活动在地下的黑暗世界却不甚了解,他见比山高不想跟他说的太清楚,也便不问了。过不多久,两人便从曲折复杂的巷道钻了出来,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着宪国常见的麻布袍子的百姓路过,纷纷向这对诡异的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比山高带着他来到一处猪肉铺子,掌柜的是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中年人,不像是卖肉的倒反而像是个书生。
“叶屠子,来两斤五花肉。”比山高对那个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熟肉行不行?”叶屠子举起了手中的斩肉刀问道。
“不要了,来两斤臊子肉吧。”比山高接口道。
“后面有现货,跟我来拿。”叶屠子说罢,带着两人往店里走去,推开一道紧闭的小门,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简易卧室,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叶屠子让他们在屋里休息,只说让他们在这里等他们要等的人,就关上门出去了,也没有跟比山高多说任何一句接头的话。
“洛兄,你不怕我骗了你?”比山高看着洛宇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靠着墙头开始闭目养神,不禁出声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洛宇一脸轻松道,“你比山兄要是想害我,一路上早就可以动手,何必这么费力。”
娘的,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上面不让我出手搞定。比山高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假意道:“洛兄真是好胆识,你就放心在这里等吧,叶欢是我们放在这里最稳健的一个点子,他一向谨慎小心,我看百合姑娘也快要到了。”
“叶欢?就是刚才那位店家?”洛宇随口问道。
“是的,你别看他瘦弱的像个猴子,其实那是真人不露相,他切肉的手艺,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比山高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似乎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似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密集如雨的刀斩砧板的声音,片刻之间,就听叶欢在外面说道:“客官,切好了,您接着那。”
洛宇坐在床上,不再说话,静静地陷入了沉思。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疲于奔波,直到此刻才算略微放松下来,疲乏感潮水般涌上来,但他不能睡,他必须要见到自己的女儿,才能完全放心。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女儿的场景,那还是在五年前,他第一次率军征讨沙人,女儿才十三岁大,那时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想到雪琦,他心里又是一痛。两年后,他惊闻妻子被皇帝强占,连夜奔回,当天晚上就闯入皇宫,跟随尹行定下来那个屈辱的约定,甚至来不及回家看一眼女儿,他又被迫奔赴前线替那个狗皇帝卖命。一晃五年过去了,不知道当年那个标致的小姑娘出落的怎样光景了,一个人在外面应该吃了很多苦吧,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洛宇暗暗捏紧了拳头,不管怎样,这是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血,他会用尽所有的一切来保护她平安顺利地成长。
“叶欢叔叔!”外面传来一声极其悦耳动听的问候声,惊醒了屋里沉默的两个人。
“是百合。”饶是洛宇一向沉着冷静,此时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他只是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天香姑娘”,或者现在称她为洛百合更符合身份,她轻轻哼着曲儿,推开了那扇小门,一下就愣住了:一个满脸胡茬,双眼血红的魁梧男子正站在离她不到两尺的地方,用一种又欣喜又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粗重的男子气息。
她正想说点什么,洛宇已经一个熊抱向她抱来,她本能地想挥拳格挡,脑子里突然闪过“龙首”交代给她的任务,只好放下了拳头,心里哀鸣一声,结结实实被洛宇抱了个满怀。
“爹。”她不情愿地叫了一声,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带里藏着的匕首。
洛宇放开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她的双手,动情道:“百合,爹爹没用,让你受苦了,你怪爹吗?”
“没有啦,爹你弄痛人家了。”天香娇嗔着抽回手。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再等等。
“乖女儿,这么久没见爹,想爹了没有?比山兄,叶兄,在下想跟百合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洛宇看着他们,眼神里流露出真诚。
天香跟比山高和叶欢交换了一下眼色,比山高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示意没有问题,拉着叶欢笑道:“洛兄多虑了,你们父女团聚,自当多多亲近,我与叶兄就在门口替你们把风便是。”
洛宇拉着天香进了小房间,锁上房门,天香便感觉到了气氛有点不对头。她心中暗暗防备,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洛宇,假意笑道:“爹,女儿想你了——”
“站住。”洛宇冷冷的声音传来,她感到脖子上一丝凉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握在了洛宇手里,剑尖抵住她的咽喉。洛宇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低声吼道:“你是谁?你们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见已经被他识破,天香倒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不慌不忙道:“自然是来杀你的,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洛将军,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猜,你女儿身上一定有某种只有你知道的特点吧。”
洛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用吃人的眼神瞪着她。天香身为顶级杀手,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心神宁定,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她知道现在只有靠自己来救自己,大喊大叫或者其他任何反抗都只会激怒眼前这个男人。像洛宇这样沉稳内敛的男子,一旦心中的情感爆发出来,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故意冷笑道:“你不敢杀我。”
“有什么不敢,莫非你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下不了手?哼,我洛宇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若是抱着这种想法就死定了。”洛宇手中的剑端的很稳。
“比山高和叶欢都不知道你女儿到底在哪,只有我知道。”天香只一句话,洛宇便怔住了。他沉默了片刻,生硬道:“我女儿在哪?告诉我,我放你走!”
“你放我走?”天香不屑道,“你放过了我,有人也不会放过我,除非你给我一样东西。”
“给你什么!”
“你的脑袋!”天香轻叱一声,趁洛宇愣神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剑芒,紧接着一个下三路的回旋侧踢,小腿鞭子一样向洛宇扫去。洛宇反应也是极快,向前一个纵跃,避开她的鞭腿,手中长剑抖的笔直,直取天香的咽喉要害,他惯于战场厮杀,使的也多是些直截了当的狠招杀招,没有多余的花拳绣腿,让天香感到更难应付。她毫无形象地就地一滚,手中已经抓了三把飞刀,狠狠地向洛宇掷去,分别射向他的眼睛,左胸和脚跟,又准又快。洛宇哼了一声,随手挥剑一挡,将她的飞刀全部挡落在地,同时左手毫不停顿,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快的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已经被他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喔喔——喔——”天才蒙蒙亮,鸡鸣声划破了平扬城南清晨的寂静。维轩从床上坐起身,迷迷糊糊摸索着披上外衣走出房门,到水缸边上舀了一瓢水擦洗自己的脸,甩了甩未干的水珠,连同睡意一起甩掉,就此开始了新的一天。
来这个地方已经有十几天了,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早起,到城南的小孤山绕着跑上两圈,然后回到营中举石三十次,正好赶上大部队起床出操。他刚到第七标队没多久,底下的将官和军士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标队长心怀戒备,直到某个好事者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维轩的底细,在标队里广为传播,弄的这两天手下几个中队长看到他都挤眉弄眼的,有胆子大的干脆捏着鼻子走,暗讽他渔民出身的身份。维轩也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他也是年轻气盛,但想到大哥明仲对自己的看重和照顾,他都咬牙忍了,才没有闹出刚来就跟部下打架的笑话。忍归忍,心里那口气一直憋着也不太好,因此他把精力都发泄在了锻炼上,自己房门口放着的那块百余斤重的大石成了他发泄的最好目标。
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随意披上一件外衣,跟营门口疏忽职守的哨兵打了招呼就出去了。出了南华门,他刚要迈步往小孤山跑,突然怔住了——前方的官道上,一个挺拔的背影在那里等着他。他低着头走了过去,立定道:“徐指挥。”
徐耀亮转过身来,那身军官服依然一丝不苟,靴面平整没有灰尘。他冷冷地盯着维轩,没有了那一天的亲切随和,开口道:“听说你的部下在军中议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