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拖长音由远及近,打断了黑袍将军一个人的沉思。
一个信使风尘仆仆驰到他面前,下马恭敬地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有旨意,皇甫将军速接!”
黑袍将军将腰背挺直,摘下头盔,赫然露出一张清秀瘦弱,还带着孩子气的面孔!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战场上的杀神竟然只是个看上去二十岁都不到的少年,而且还穿着象征宪军高级军官的冰铁铠!他随手将头盔交给随从,大大咧咧拱手一礼,道:“本将军铠甲在身,不便跪拜,请钦差大人明鉴。”
“那是自然。”报信者点了点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将军。关于这个家伙的传说,早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在三年前,这个少年还是个默默无闻的伙头兵,然而当辛国的沙人之祸蔓延到宪国境内时,他随当时的定南侯陈吉同的大军出征漠南。在那场堪称惨烈的战争里,这个无名小卒每战必手刃数十敌军,惊人的武艺展露无遗,在升任参将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接连斩杀数名沙人勇将,甚至连被沙人奉为武神的迪塔特也被他重伤。后来大军凯旋回朝,论功行赏,将他提了个秋实将军的职位,在宪国春夏秋冬四大神将里排行第三。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就凭重伤迪塔特这份功绩,他皇甫怀月足可称宪国武神,要知道迪塔特横行漠南多年,据说一身武艺已然通神,就连堂堂大辛国,也找不出一个能够正面与其交锋的武将!
皇甫怀月被他盯的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信使这才回过神来,展开手中圣旨,调整表情肃然道:“圣上有旨,着秋实将军皇甫怀月与春华将军赵子仁交接漠南一应防务,皇甫怀月即日起火速领本部兵马回京,另有他命,钦此。”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甫怀月接过圣旨,随意藏进袖中,看的信使一阵汗颜。
“皇甫将军此番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回京之后圣上必有重赏,下官在这里先恭喜了。”信使知道这位将军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马屁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皇上也真是的,老子杀的正性起,好端端的就叫我回去,也不说是什么事,唉,真不爽。”皇甫怀月其实连他的相貌都懒得看清楚,扭头就走。
“这……”信使目瞪口呆,算了,这位爷惹不起,他悻悻地想着,没有去计较皇甫怀月的不恭。
“老高,快去给老子弄盆热水,身上脏死了。”皇甫怀月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开始支使他的亲兵队长去给他打洗澡水。
老高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皇甫怀月开始自顾自的宽衣解带,一件件沉重的铠甲被他扔了一地。他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一边脱着上衣,一边突兀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怎么的,还不现身?真沉的住气嘛。”
突然,面前的空气如同波纹一样扭曲起来,一个淡淡的身影逐渐显现。皇甫怀月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样子,把脱下来的上衣往行军床上一扔,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笑道:“潜踪术练的有几分火候了,又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劳什子社的人吧,这次有什么新花样?”
来人虽然现出身形,但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似乎他周围的空气略为凝重似地,将他的身影扯出一条条细纹。一个干枯而空洞的声音传来:“皇甫将军,社长再三向您强调,我们无意染指您的私事,您若是加入我们,完全不必担心有谁会在您头上指手画脚。而有了我们自己人的身份以后,您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对吧?”皇甫怀月厌恶地打断了他,“回去告诉你们社长,换个有点创意的说客过来,你是刚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老怪物么?阴阳怪气的。”
来人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一阵,一开口却像没上油的琴弦被人用力拉扯的声音:“皇甫将军,既然你执意不肯加入,在下也不勉强,但还须请您承诺一件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们找过您,记住,是任何人。”
“呵,你们倒不怕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皇甫怀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皇甫将军,您堂堂大宪国的武神,人人称颂的大英雄……”
“大英雄也是你们自封的,我可从来没承认过,我皇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可以说三道四的。”皇甫怀月冷笑道。
“那么,买卖不成仁义在,皇甫将军您是聪明人,还请替我们保守秘密,在下感激不尽。”那个身影深深鞠了一躬。
“哼,快滚吧,看在礼数还周全的份上,我皇甫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随便闯我营帐的事就此揭过。还有你们那档子破事,就算你不说,我还懒得提起呢。”皇甫怀月索性翘起了二郎腿。
“在下告退。”空气又是一阵奇异的波动,身影渐渐变淡,消失。
皇甫怀月闭上眼,沉下心来,感觉到那个潜伏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戏谑收了起来,皱着眉头沉思着。
他当然不是在为刚才那件事沉思,他想的是皇上给他的圣旨。他从袖中摸出那卷黄色绸缎,看着遒劲有力的笔锋,他知道是皇上亲笔所写。春华将军赵子仁,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上次在夏大人的寿宴上见过,是一个圆脸敦厚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就像个小商人,他当时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号称宪国四神将之首的家伙。赵子仁此人虽然屡立军功,但都是些小打小闹,跟他皇甫怀月重伤迪塔特这样的显赫功绩比起来微不足道,然而就是这么个如同乡下农夫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竟然十年来坐稳了四神将头把交椅,皇甫怀月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
而现在,皇上把如此重要的漠南防务交给了这个似乎名不副实的春华将军,而将最熟悉当地情况的皇甫急调进京,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去办,而且这个任务非他莫属。皇甫怀月虽然年纪小,心思却活泛的很,他想的通透,皇上如此宠信于他,一方面是看重他非凡的武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年岁尚小,城府未深,心机未沉,容易被掌控,皇上一直是想将他发展成一员对皇室极端忠诚的心腹大将的,放他在最容易积累军功的漠南锻炼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如今的宪国,除了漠南以外并无其他战事,但要说头号大敌,沙人还是不够看,那肯定是辛国和羽国这两个中原的庞然大物。近年来三国被互相间的征战搞的国困民疲,所以也是默契地逐渐将摆在台面上的斗争转移到了台面下,然而台面下的斗争未见得比真刀真枪的干仗来的轻松,相反的,这不见血的战争更加凶险,更加要命,一旦有一方落了下风,那必然逃不过被其余两国蚕食瓜分的命运。
皇甫怀月虽然想不到那么深层,但他也隐隐约约明白,这次皇上的旨意,逃不脱与辛国和羽国有关,作为宪国武力最强的神将,他知道,用到他的时候到了。想到这里,他起身想喊传令兵,这时老高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皇甫怀月拉住了他,道:“快,老高,叫林大人过来,我要写一封信,叫他帮我执笔!”
“是,将军。”老高是个老实人,转头又去找军机行走林务会去了,林务会现在成了这帮大老粗写信用的专用“写手”。
营帐中,皇甫怀月正在享用他的热水澡,想到那个人收到他来信的样子,他不禁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平扬城外,一条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摊小贩的叫卖声和来往客商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人们的脸上虽然还有些许菜色,但更多的是太平盛世下的喜气。宪国作为中原三雄之一,经历了太多年的战火洗礼,百姓饱经战乱之苦,这两年总算有所缓和,平扬作为前朝最为繁华的大都会,现今的宪朝都城,恢复起来自然要快的多,跟前朝之时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但与三年前相比却是好了太多。
“王爷驾到!闲杂人等回避!”人群忽然有些骚动起来,随着一声清亮的喝声,本来排着队伍进门的百姓纷纷向路边避让。
人群里,一个披着灰布披风,戴着斗笠的魁梧男子看着两抬带着皇室特有的飞鹰标志的华丽大轿,在一支五十余人的骑兵护卫下向着帝都的南华门行进。他低下头去与他身边矮小的同伴低声说道:“比山兄,你看的出这是哪位王爷么?”
比山高用力踮起他的脚尖,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正焦急间,忽然感到腰部一紧,已经被洛宇凭空举了起来。一阵不适的晕眩过后,比山高终于看清楚了那支队伍的情况,他拍了拍腰间的大手,示意洛宇放他下来。
“是远地王安重达。”比山高喘了口气,尖细的嗓音有些不太连贯,“我听道上的一个朋友说,宪朝当今皇上一个多月前召见了远地王爷,据说是交给他一项任务,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看来,估摸着王爷是完成了任务进京面圣的。”
“唔……”洛宇低头不语,忽然抬起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会有什么好戏看了啊……”
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迅速出现在人们视野里,这队骑兵个个全身披挂,背着杨木制的神臂弓,挎着闪闪发亮的厚背大砍刀,除了三米长的骑枪没有挂在马鞍上,基本上就是一副出征打仗的造型。当先一员黑袍小将,身穿冰铁铠,胯下一匹火云龙纹马,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他没有戴头盔,而是任由长发随意地在风中飞扬,显得格外狂放不羁。
这个黑袍小将正是回京领命的皇甫怀月,他今天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情不错,少年人的心性如此。其实他中午时分已经到了帝都,匆匆洗漱了一番,就把大军交给他的副将就地驻扎,他自己率领他的精锐卫队先行一步,赶在傍晚之前到了南华门外。
“前面是什么人?”他看到前面的情况,皱了皱眉头,仅仅犹豫了一瞬,他就打消了心中顾虑,管他呢,天王老子也不怕,他想着,反而加速打马而去。
前面的大轿里,安明仲和维轩正并排坐在一起。维轩虽然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到帝都这样的地方,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欣喜的表情,一层淡淡的不多见的忧郁浮现在他脸上。明仲知道他还在担心木林的事,出发之前维轩特地去了木林的小屋拜访,却没有见到木林,只看到了一屋子的狼藉,连当初他拜过的那根“烧火棍”也不翼而飞。木林出了事,维轩急的吃不下睡不好,明仲得知消息后,立刻把那天在王府外捡到的扣子和木林的失踪联系在了一起,维轩认出了这原本是木林衣服上的,但他们只知道这么点线索,也推断不出更多。也许王爷知道情况,但经过老唐那件事以后明仲对自己的父王也有了戒心,既然父王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就算问了也没有用。虽然还在担忧木林的下落,但皇上已经下旨要王爷带着明仲和维轩进京复命了,他们也只得仓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