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澜定历五年十二月二十八,豫京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连着飘了三天的鹅毛大雪,在这一天忽然停了,只留下一地厚厚的白毯,和雪后初晴的刺骨冷风呼啸而来,拂过冰凉的金属甲胄,从缝隙里钻进去,冻得人从心底里发凉。
辛国的战书早在三天前就送到了羽国军营,御水代表羽国女皇接受了辛国皇帝出城列阵堂堂正正一战的要求,今日便是两军一决雌雄的时候。胜,即获得大陆霸权,不胜,即亡!
豫京号称天下第一大城,整个城市呈倒梯形的形状,所以北面特别宽阔,长达三十里,设有五个门,城高墙厚,可说是历代王朝积累下来的心血。今天辛国的所有军队,将从这五道门出发,去面对他们未知的命运。城正北面对的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东北边有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而西北则是危险的沼泽和河滩地。
即便豫京的北城如此宽阔,羽军想要把五十万大军完全展开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御水亲率宁阳卫坐镇中军,左右两翼分别是宁子蔺的南方军和曹风的北方军,红黄蓝三色不同的军服,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仿佛一座黑色的森林,纵使极目远眺,也看不到这支大军的尽头,令人无比胆寒。
“看到了吗?”聂斯越屹立城头,低声呢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身边的林浩听。
猛虎兵团骑兵统领林浩犹豫着接口道:“敌军来势极大,此战我军确实凶多吉少。”
聂斯越倏然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在城头久久回荡:“林浩,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草越密,越好割!在你眼里,那都是敌人,而在我眼里,不过是徒有躯壳的行尸走肉,都是等着我们去收割的荣誉!今日一战,确为猛虎兵团成军以来最为险恶最为艰难的一战,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三军用命,奋勇向前,以死相搏,最后胜利的一定会是我们!”
林浩的眸子猛然亮了起来:“没错,宁子蔺和曹风貌合神离,宁阳卫徒负虚名,将军,末将请命,让我带三千死士,全力突击宁阳卫和南方军的结合部,必教他全盘崩溃!”
“现在还不到时候,很好,留着这股劲,等会有的是用你的时候!”聂斯越拍了拍老搭档的肩膀鼓励道。
“万岁爷驾到——”一声尖利的嘶喊,一顶明黄色的轿子在八个壮硕侍卫的簇拥下晃晃悠悠上了城头。
“末将等——恭迎陛下,请恕甲胄在身不便下跪,万岁万岁万万岁。”聂斯越赶紧行了军礼,猛虎兵团诸将也纷纷效仿。
“聂将军不必多礼了。”随尹行虚弱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一个太监上前挑开门帘,露出老皇帝苍白的脸,看得聂斯越心里一紧。
“陛下,大战将至,末将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城头并不安全,万一有个差池,末将难以护得陛下周全,则万死难辞其咎……”
随尹行轻轻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开口道:“聂斯越……”
他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随行的太监赶紧端上一碗热的冰糖梨水,聂斯越担心地看着他喝了下去,脸色稍稍平复。
“陛下,您是国之柱石,请您务必保重龙体啊。”
随尹行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更加虚弱:“朕时日无多,大辛国的希望不在朕的身上,而在你们身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聂斯越眉毛一挑,只见太子随萧广和黑熊兵团的指挥官孟凡带着几个副将疾步而来。
“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萧广领着孟凡等人见过皇帝。
“都免礼了吧。”随尹行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今日召你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了,只是想见见你们。朕这辈子都在东征西讨,很多老朋友因朕而死,更多的人也还活着。朕自知时日已经无多,在朕归天之前,还能亲眼目睹跟北羽蛮子的最后决战,已经是上天赐予朕的额外恩宠了。”
他顿了顿,休息了一阵,接着道:“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劝过朕,劝朕南撤者有之,劝朕凭借坚城固守待援者有之,你们的建议都是出于好意,但朕不能接受。我堂堂大辛国,只有战死的皇帝,没有逃跑的皇帝!你们也许会觉得此战凶多吉少,但朕要告诉你们,狭路相逢,勇者必胜,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城下的敌人已经排好了阵势,摆明了他们的勇气,而你们,也只有经历过帝国这最艰苦的一战,才有资格获得最终的荣耀!”
随尹行情绪略微激动,就又开始咳嗽,随萧广急忙上前扶住父亲,却被一把推开。老皇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他这一生都未曾流露过的悲伤表情和眼神看着在他脚下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军官们,伸出了形如枯槁的双手:“诸位,帝国之国运系于今日一战,我儿萧广将亲自在城头为诸位擂鼓助威,请务必奋勇向前,为国杀敌,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他说完,缓缓地放下双手,吐出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望诸位不忘朕的嘱托,来日以富贵相见。”
聂斯越不由心头一酸,情不自禁地随着太子叩首道:“大辛国必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呜——呜——呜——”三声悠远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只听“喀拉拉”的巨大刺耳摩擦声响起,豫京的北五门——顺天门、承奉门、旗门、流云门、驻马门在同一时间全部开启机关,缓缓放下吊桥,沉重的城门也在十几名健壮士卒的努力下慢慢打开,露出门洞里黑压压的辛国铁骑。
“咚!咚!咚!”太子随萧广身着特制的戎装,站在城头奋力地擂着硕大的战鼓,发出沉闷的巨响。
“黑熊兵团!出战!”孟凡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从流云门缓缓而出,身后跟着黑熊兵团数万大军,踏过木质的吊桥,走向属于他们的战场。
“猛虎兵团,听我号令!”聂斯越忽然拔出腰间的配件,斜指向天,“为了猛虎的荣誉,出战!”
“杀!”回应他的,是数万人齐刷刷的怒吼,震得古老城门上的尘土不断簌簌落下。
猛虎兵团步骑兵加弓箭手四万三千人,黑熊兵团步骑兵加弓箭手六万五千人,总计十万八千大军,排成一个个严谨的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开出城外列阵。羽国大军给辛国军队留出了足够列阵的开阔空间,他们也有足够的耐心等着难缠的敌人主动从坚固的城池中出来与自己打野外决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
就在此时,羽军左翼,北方军的中军。
“大都督,你确定要这么做?辛国人处于绝对下风,我们这么做,除了让女皇陛下抓住把柄之外毫无意义啊!”说话的是北方军的三把手,步兵总都统阎进。
“少废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对面是十万大军,不是十万头等着你去宰杀的猪!至于女皇陛下……哼,摆明是要袒护宁灯笼,我们北方军在他眼里不是自己的兄弟,而是觊觎皇位的豺狼!既然如此,我曹风便做给她看看,告诉她,我们北方军才是大羽的最强战力,她要想坐稳皇位,哼,少了我们的支持可不行!”曹风一席话,阎进只能哑口无言,毕竟曹风才是一把手,他说了算。
“就是现在,吹号!”曹风戴上面盔,身体随着多年的征战习惯微微前倾。
就在辛军有条不紊地摆开阵势的时候,从羽军的左翼忽然传来了低沉急促的号角声,一下子将原本平静的气氛变得极其紧张。北方军阵营在最前方部署的并不是宁阳卫和南方军那样以防守骑兵冲击见长的重装步兵,而是几个轻步兵旅,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移动比重步兵快的优势,他们训练有素地向两翼散开并迅速绕到后侧,露出了早已在前锋阵后蓄势已久的四个重骑兵旅!
这四个重骑兵旅冲锋破阵的能力极其霸道,是北方军最强最精锐的突击力量,是雄狮最锋利的牙齿,本应留在战局最胶着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功效,而现在曹风突然亮出他的秘密武器,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要先发制人了!
“曹獾子这个混账!”在中军宁阳卫阵中指挥全局的御水也忍不住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让身边的侍卫为之一愕,“我就知道他不会老实,在这个时刻给我添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之前的苦心部署都要白费了!”
谭超可没空理会她的气急败坏,作为一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名将,他此刻发挥了临机应变的超强能力,一把揪过身边的传令官,大声吼道:“传令下去,左翼北方军先攻,把所有步兵旅的弓箭手都调集到中军,给我压制猛虎和黑熊的结合部,决不能让他们互相支援!另外快马传报宁子蔺,右翼即刻发动佯攻,牵制住聂斯越的主力,待我中军骑兵调集到位再发动总攻!”
而在辛军这边,正面迎上曹风所部北方军的正是以防守著称于世的黑熊兵团,面对曹风的突然变招先发制人,黑熊兵团的指挥官孟凡端坐在马背上,傲然不动,被面盔遮住的脸部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然而在看到对面的异动之后,孟凡露在外面的嘴角,竟然开始微微上扬!
“曹獾子,你来吧,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