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去年冬天谷阳关的惨烈一战似乎还历历在目,羽澜定历五年的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大陆。
几个月的时间里,席卷整块大陆的战火蔓延到了几乎每一个角落,饱受摧残的人民在战争的铁蹄下艰难度日,而曾经辉煌一时的三大强国,也逐渐走向了式微。
宪国南疆的叛乱,在假冒的“卢永然”死后,舍弃了靖难军的头衔,血色十字大旗终于飘扬在南方四府的土地上,在影社右阁之主血影的率领下,完全破坏影社千年以来的铁规,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在聚水教的狂热信仰之力和影社强大后勤资源的支持下,再加上平南侯安明仲偷袭计划失败,自己也身陷敌营,毫无音讯,虎豹营一时间群龙无首,完全无法同血色十字军抗衡,节节败退,将南方四府全部丢给了血色十字军。
国难当头,即便是雄才大略的靖平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太小看了南方叛军的实力,若不是他自己帝王心术的作怪,早将安明杰的冬雪营派去平叛,或许不会是这个结局。如今宪国元气大伤,只能在温瑞河至德安岭一线重新布置防线——这是宪国南北的分界线,也是靖平所能接受的底线,同时增派冬雪营南下支援,这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势。
而辛国的战局则相对更为明朗,黄鼎文叛变之后,辛国的北方防线彻底崩溃了,独木难支的黑熊兵团被迫一退再退到了豫京城,而一直与羽军偏师宁子蔺所部纠缠的聂斯越也被强令不必顾及汜水大平原的失守,直接率军回救豫京。宁子蔺得以顺利占领了辛国的大粮仓,同时获得了充足的补给,随后他再次率兵北上,同其他两路大军一起合围豫京。
到了十二月,羽军南征的三路大军终于在豫京城下实现了会师,四十余万大军将昔日第一强国的帝都围得如铁桶一般,不得不让人感叹帝国斜阳来得如此之快。即使辛国皇帝随尹行发布勤王令,连长久以来负责把守东边魅域森林边境的守林人部队也调动了起来,最后集结在豫京城的守备部队,也只有十五万人。若是真刀真枪地野战,指挥得当的话未必会输给羽国人,但这十五万人若要拿来防守号称天下第一大城的豫京,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对于随尹行和他苦心经营的辛国来说,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豫京城下,万里雪飘,将整个世界都裹上了厚厚的一层银装。羽国大军绵延上百里的营帐在大雪的掩映下收敛了些许冲天戾气,却多了分萧瑟肃杀,无论是北方军的明黄色,南方军的蓝白色,还是宁阳卫的鲜红色,在城头的守军士兵眼中,都代表着死亡的气息。
空中传来一声长嘶,划破了寂静的天空,令人心中一寒。那是飞羽卫的巡哨骑士,嚣张地掠过豫京城的上空,狠狠地践踏着这座千年帝都的荣耀。
“父皇,聂斯越想要见你,这是他三天里第十次要求了。”太子随萧广肥胖的身躯遮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些许阳光,使得整个寝宫变得昏暗无比。
“进来说话。”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听不出多少疲惫。
随萧广迈步进门,将门从身后锁住,皇帝的贴身内侍赶紧点起蜡烛,好让室内有些光亮。随萧广一脸落寞地坐在父亲的床边,望着随尹行日渐消瘦的脸颊,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色早已不复当初谷阳关大会上的神采飞扬。
“父皇……”
“广儿,不必多说,我随家儿女,没有婆婆妈妈的习惯。”随尹行打断道,“扶朕坐起来。”
随萧广伸手,轻轻地将父亲扶起,对于他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可就是因为太轻松了,父皇的躯体轻飘飘地没有任何分量,让他的心像坠了铅一般不停地往下沉。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何朕当初突然收回成命,硬是把你在出征的前夜拉了回来,而又为何一直不肯撤出豫京,给自己画地为牢?”
“我不理解,确实不理解。但是当我看到阴影得知你下令解散影武军,毁掉他多年的心血之时的表情,我似乎有点明白了。”随萧广幽幽道。
随尹行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不明白,这不是一种放弃,而是一个选择。”
随萧广是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听不出父亲话里有话。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大门,确认已经完全关好,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接下来的这番谈话,将会直接决定辛国,乃至整个大陆的命运。
“当初朕和阴影背叛老阁主,在豫京自立门户,你可知道我们手中有何凭恃?”
“那时父皇是前朝的大司马,手握重兵,又坐拥左阁大部分资源,自立门户当然在情理之中。”随萧广平淡地说道。
“如果只是靠这些,那么别说老阁主亲自出手,就连那个颜海鹰,如果他想杀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随尹行咳嗽了几声,“他们之所以一直都不敢动朕,是因为朕手里有一样东西。”
随萧广困惑不解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那个人也忌惮至此?”
随尹行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随萧广赶紧用手抚着父亲消瘦的脊背,感受到王者末路的凄凉,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病重的随尹行咳了一阵才消停,他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伸手到龙床的枕头边,拨弄着什么机关,不多时,只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金制的龙床竟露出一个三寸大小的口子。随尹行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檀木盒子出来,端在手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轻轻揭开了木盒的盖子。
“这是……”随萧广的神情变得十分奇异,“魅神木?”
“你可以这么叫它,或者也可以叫它禁忌之匙,确切的说,只是一部分。”随尹行的声音很低沉。
随萧广却呆住了,禁忌之匙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他百分百的清楚。三岁小孩都从传说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一般人或许只会把它当成一个遥远的神话,可身为大陆三大强国其中之一的唯一继承人,随萧广绝对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
禁忌之匙的来历,非常非常久远,久远到没人能说的清楚,或许在这片大陆诞生之初便已存在。传说中这件上古神器拥有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至于究竟是什么力量,史书上语焉不详。中原第一个大统一王朝济朝的开国之君李南天就是因为得到了这件神器,才利用神器的力量征服了八十七个部族,有史以来第一次统一了整个中原大陆。
由于神器的力量太过恐怖,远非凡人能掌握,即便李南天这样雄才大略的传奇人物也无法驾驭,在他执政的后期,由于心智被逐渐侵蚀,他开始变得暴戾乖张,穷兵黩武,最终导致济朝短命而终。
自此以后,夺了济朝天下的后继者们忌惮于禁忌之匙的威力,用魅域森林的月神之井的力量将它分解成了几个部分,分别封印在了几个隐秘之地,并永久地埋葬了这个秘密。然而,人类追求极限力量的欲望根本不是封印者们能预料到的,在数百年前赴后继的寻找者的努力下,再隐秘的封印之地也不能挡住人类强者夺取神器的脚步。
禁忌之匙数百年后重见天日,便帮助当时一穷二白的影社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为地下世界的霸主。然而两位创始人最终还是明智地决定再次将这件神器拆分封印,并利用影社的力量来保守这个秘密。这个秘密被当做影社的最高机密,只在阁主之间传承,绝不外传。在影社铁规的保护下,禁忌之匙的秘密慢慢变成了传说中的神物,没人相信这东西还真的存在于世间。
而现在,重病垂危的随尹行,居然拿出了这件传说中的神器的其中一部分,而更令随萧广吃惊的是,这个部件竟然就是被奉为国宝的魅神木!
“这……这是禁忌之匙的一部分?”随萧广从父皇手中接过木盒,重新端详躺在里面的黑色小木棍。
“没错,魅神木才是真正的神器的一部分,这才是魅神木被多布罗人视为珍宝的原因——虽然绝大多数多布罗人并不知道魅神木就是禁忌之匙的一部分。当初人类强者抢夺魅神木,就是因为这个情报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事后所有参与抢夺的强者都被影社灭了口,魅神木也再次落到了影社手里。”随尹行淡淡的描述,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话语中隐隐能嗅到历史的厚重尘土味道。
“魅神木怎么会在父皇的寝宫?难道不是在金华殿内供奉……”随萧广疑惑道。
“那是假的,掩人耳目而已。”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随尹行忽然直起身子,摸索着想要下床,随萧广赶紧搀住他,扶着他慢慢走到窗边。随尹行伸手打开窗子,室内的温度顿时被刀刮一样的北风和零碎的雪花摧残得不成样子,随萧广大惊,忙道:“父皇万万不可,太医嘱咐过,父皇的身子再也受不得半点风寒……”
“广儿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父皇自己心里有数,这条老命,早该还给阎罗王了。”随尹行轻松地笑道,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缓缓吐出一句话,“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