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戈壁滩,宣密镇。
夏宁姗手握银月弓,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自信地对维轩说道:“不用担心,你等着看好吧。”
她举起弓,将弓弦拉开至最大弧度,稳稳地对准正前方,却没有松弦的意思。渐渐地,从她扣弦的左手两指之间冒出一股淡淡的雾霭,渐渐聚拢,在空中凝而不散。众人还在疑惑间,维轩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如同见了鬼一般:“凝气成束!”
凝气成束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内功法门,使用者需要将体内的真气逼出体外,并且要保持凝而不散,并以之达到伤敌的目的。这需要极其强悍的实力才能做到,当然威力也是难以想象的,这种纯能量性质的力量,破坏性令人咋舌。
夏宁姗此时却已经没空跟他说话,她的额头渐渐有汗冒出,嘴唇紧紧抿着,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以她原先的内力,是绝对无法使出凝气成束这样的绝招的,而不久前她刚刚突破到了风舞心法的第六重,理论上来说已经达到使用凝气成束的最低要求了,只是她还从来没有试验过,今日她存心立威,便想拿出来试试。
一支纯以内力凝成的箭矢在银月弓上渐渐成型,廷克图巴,罗姆巴,老萨穆尔等一干众人全都大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恍如神迹的一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廷克图巴甚至忘记了自己用性命跟夏宁姗打赌这件事,他只想跪倒在夏宁姗的脚下,对她顶礼膜拜。
夏宁姗全副的精神都集中在弓弦上,她也是第一次使出这招,掌握得并不纯熟,运用颇有些吃力。但她尽量掩饰住自己的虚弱,脸上保持着镇定的神色,银月弓依然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啸,一只大雕从天上一掠而过。这声长啸一下子带乱了夏宁姗原本就难以控制的气机,她的右手不自觉地猛地向上一抬,左手本能地松开弓弦,以她的真气凝成的箭矢就这样破空而去,划出一道难以觉察的淡淡弧线,狠狠地撞上了那只倒霉的大雕,长啸声也戛然而止。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被凝固住了,在一个短暂的停顿过后,空中突地炸开了一个大大的礼花,那只大雕一下子被炸得尸骨无存,连碎片都不留,好像是整个被气化了。
如果说刚才时间只是短暂凝固的话,这一下众人呆呆站立在原地集体发愣的样子,就好像是真的忘记了时间在流逝。
“扑通”,有人膝盖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人群立刻形成连锁反应,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只有三根蜡烛还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廷克图巴,罗姆巴,老萨穆尔,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
沙漠里的牧民讲究的原则是强者为尊,不过夏宁姗露的这一手已经超过了这个孤陋寡闻的小镇居民所能想象的强者极限,几乎迈入了神的领域。要知道,对于一些连最粗浅的内功法门都没掌握的牧民来说,会使用真气已经是超级高手了,而把真气用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们便只有顶礼膜拜的份了。
“塔甘娜,你一定是上天派给我们的塔甘娜!”一个年轻的汉子激动地吼了起来。
“塔甘娜!塔甘娜!”人们热烈地回应着,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塔甘娜是什么意思?”维轩茫然也望向夏宁姗,只看到一束同样茫然的眼神。
“意思就是,希望的女神。”说话的是老萨穆尔,现在所有人里可能也就他比较冷静沉稳了。
夏宁姗呛啷一声拔出佩剑,不耐烦的神色挂在脸上:“本姑娘才没兴趣当你们的女神,不过我们有言在先,既然胜负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你们就要履行约定。”
维轩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这些牧民显然已经完全臣服于她,大可以慢慢来。夏宁姗平素为人冷静理智,为什么突然变得毛毛躁躁,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观察了一阵,他终于发现了——惯用左手的夏宁姗没有选择用左手去拔剑,而是很不合常理地收好银月弓,才用右手将佩剑拔出来,而她的左手,则一直垂在身侧,不见有任何动作。
心中有了疑惑,他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拨马换到夏宁姗的左侧,瞥眼看去,大吃一惊。只见夏宁姗的左手五指虚握成拳,微微颤抖着,还有几缕血线从指缝之间缓缓流出,滴落在地上。
夏宁姗强忍着左手的剧痛和经脉传来的沉重压迫感,举起右手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向廷克图巴的脖子挥了过去。廷克图巴哪里躲得过她这一剑,只听“嚓——”的一声,伴随着一声惊呼,一颗大好人头顿时冲天飞起,老迈的身躯犹自直直挺立在远地,首级却已经骨碌碌滚出了老远。
她的狠辣果决立时镇住了所有人,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只有那颗面目狰狞的人头仍在尘土里打滚。
“立刻给我们准备一个安静的房间供我们休息,我们入了夜就要启程,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和淡水,还要经验最丰富的向导!”夏宁姗的声音冰冷,丝毫不带感情se彩。
“咳咳,请放心,我家有个干净的空房间,若不嫌弃,姑娘和这位兄弟就请住到我家里去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出来道。
“叔叔,你家就一个房间,让给他们,你住哪里?”罗姆巴用沙族语言大叫起来。
“给我闭嘴,不争气的东西,今天你就把你的床腾出来给我睡!”老者把眼一瞪,同样用沙族话回敬道。
罗姆巴的叔叔卡里诺,今年五十八岁,是镇子上威望仅次于廷克图巴的老人,也会说几句中原话。罗姆巴显然很惧怕他的叔叔,被卡里诺一顿吼,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
维轩和夏宁姗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不过他们也不再多纠缠,跟着卡里诺进了他的小屋。卡里诺和罗姆巴毕恭毕敬地帮他们收拾好床铺,摆放好一应洗漱用具,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夏宁姗的脸色从红润急剧转变成苍白,她直接坐在了床上,背靠着墙壁,眉头紧皱,冷汗涔涔而下。
“宁姗,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招消耗过度了?”维轩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关切地道,“还有你的左手,我来帮你包一下吧。”
夏宁姗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脱力而已。”
维轩不管她,趁着这头母老虎还处于虚弱状态,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手腕,将她的手从背后抽了出来。夏宁姗虽然常年习武,但皮肤还是保养得很好,光滑有致,粉嫩白皙,就是指关节处的几个老茧和手腕经脉处还在汨汨往外冒的鲜血破坏了这美感。
“还说不严重,再用点力你的血管都要爆了。”维轩一边责怪,一边顺手从包袱中翻找出一卷绷带,开始仔细地替夏宁姗包扎起来。
夏宁姗无力地斜靠在床边,看着这个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腕替自己包扎伤口,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身世和经历的关系,她的性格一直都是冷硬中带着多疑敏感,二十二岁的年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早已出嫁,连孩子都会走路说话了,可她似乎生来与感情二字绝缘,在她的脑海里,从未考虑过会与别的同龄男孩发生什么超出友谊之外的事情。
不光如此,一直以来,从未有哪个男子敢如此接近于她,还用这么亲密的姿势,而当事人还浑然不觉。但她对维轩却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念头,这不仅仅是因为维轩是好心替她包扎,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结,慢慢在她万年寒冰一样的心中渐渐沉淀……
“好了,大功告成。”维轩喜滋滋地抬起头,把自己的作品讨好似地呈现在夏宁姗的眼前,望着手腕上那个大大的蝴蝶结,夏宁姗真是哭笑不得。
“你这样绑着会容易松脱。”她忍着笑道。
“松了我再给你紧上,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维轩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气氛一时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维轩其实是心里藏着话欲言又止,而夏宁姗显然也不可能主动提起什么新话题。
“你……”两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你想说什么?”夏宁姗抢先问道。
“我是想说,今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使用这么冒险的招数,真的一点也没有担心过吗?不要看这些牧民现在温顺,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虚弱,他们立刻就会变成最凶猛的豺狼。”维轩正色道。
“我知道。”夏宁姗悠悠道,“不过,不是还有你在么?你会坐视不管么?而且,我给这招起了个名字,叫银月落九天,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大将军,那可是好几百人啊,你也太抬举我了。”维轩苦笑道,“最多,陪你一起死罢了。”
“陪我一起死……”夏宁姗喃喃道,“上次在青云河谷,你说的也是这句话,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谁也不比谁多,你为何总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呢。”
“宁姗,我们是朋友,不是么,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不是应尽的责任么?”维轩淡淡回应道。
夏宁姗的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恢复她原本的音调:“知道了,早点洗洗睡吧,晚上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