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靖平仍然把这支摩拳擦掌,憋了很久的精锐之师牢牢地按在汜水西岸防线,同辛国边防军大眼瞪小眼。安明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亲自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道长达数千字的奏章,言辞极为激烈,让人看了都胆战心惊,如果这封奏折呈递到靖平面前,那他安明杰的仕途也许就走到头了。
就在安明杰不顾魏彪和乐一鸣的阻止,想要把这道奏折传递进京的前一天晚上,他却收到了来自靖平皇帝的亲笔密令——秘密调遣冬雪营进入京城,接手夏花营的防卫工作。
不管怎么说,调到京城总比呆在边境上无所事事要好,至少证明皇上还是有想起他们的时候。安明杰二话不说,第二天就立刻下令拔营启程,按照靖平的指示,昼伏夜出,以最快的速度潜行到京城范围以内,这才大摇大摆地现身,打了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
安明杰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与明仲不同,十六岁开始就从军的安明杰丝毫没有那些所谓的贵族气质,除了血统上天生的优势和小时候比别人多读了几年书之外,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
他刻意用低沉的嗓音道:“老魏你给我记住,这里是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可比不得西平府那天高皇帝远的,说话注意着点,别无端的惹祸上身!”
乐一鸣察言观色,哈哈笑道:“老魏啊,杰侯爷可是皇上的亲侄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皇上怎么会不信任我们呢。依我看,这是恰恰是皇上信任我们冬雪营的表现。”
“屠夫秀才”乐一鸣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有真才实学,早年间确实考过科举,但因为思想太过激进,不能被主考官所接受,所以考了好几次也只是个秀才,从军之前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教书先生。自从跟了安明杰,他在谋略上的独到之处使他倍受器重,很快便从标队长一路晋升为营副指挥使,成为安明杰的心腹幕僚。
“一鸣,你给老魏说说,替他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开开窍。”安明杰微笑道。
乐一鸣咳了一声,故作神秘道:“老魏,你打了一辈子的仗,我问你,要打赢一场战争,最重要的是什么?”
魏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一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勇猛善战的虎狼之师,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威震天下。”
乐一鸣和安明杰相视一笑,这果然是魏彪一贯的作风,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乐一鸣笑道:“古往今来,要论战力强悍的军队,那实在是数不胜数,你觉得蓝山王的龙行军,赫里米特亚的沙刃军,北犴侯的雪山营,多布罗圣王的林精队,韩文公的狮****,这些留名青史的强军,是否足以入得你老魏的法眼?”
魏彪楞了楞,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强军,我老魏敢说一个不字吗?”
乐一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悠然道:“可这些天下强军,有哪一支帮他们的主子打下了江山,统一了天下?双影王靠着杂牌军起家,数年功夫扫平三十六路诸侯;陈小五一介屠猪卖狗之辈,聚十八路好汉,说穿了不过是一群游手好闲的泥腿子,最终坐了江山;祯高祖与北犴侯对峙三十年,屡战屡败,最后呢,到了德州决战之时,兵力尤胜北犴侯五倍,一战胜之,天下定鼎。”
魏彪挠了挠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乐一鸣的一大爱好就是卖弄他的学识,大好机会他岂能放过,他得意地笑道:“老魏啊,打仗可不光是战场上见分晓的。你想,你要上战场,至少得给你一支军队吧,军队从哪里来?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还不是得从老百姓当中招募。同样是一支军队,你给的粮饷足,装备好,士气高,士兵打起仗来自然嗷嗷叫着往前冲。可要是你不给足粮饷,谁愿意替你卖命?别指望人家饿着肚子还死心塌地跟着你干。所以依我说,要打赢一场战争,最重要的东西,往近了说,是后勤,往远了说,是民心。”
魏彪听得一愣一愣的,憨憨地说道:“秀才,要不怎么说文化人厉害呢,你说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连我老魏都听懂了。”
安明杰鼓掌笑道:“一鸣啊,果然是做大事的料,目光之长远,分析之透彻,连本侯也不得不钦佩万分。说实话,这些年一直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没有向上面推举你,是出自我的一份私心,我离不开你的帮助啊!可这样一来,就委屈了你了。”
乐一鸣赶紧抱拳道:“杰侯爷说的哪里话,能在杰侯爷身边做事就是一鸣最大的愿望,我还巴不得侯爷一直把我留在身边,那才说明侯爷看得起我。要我到京城里去给那帮官老爷们低头哈腰做孙子,我还不乐意呢。”
安明杰目光一闪,哈哈笑道:“一鸣,你和老魏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哪一个我都舍不得扔呐。不过,你方才说的,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或可互为佐证。”
乐一鸣慌忙挺直身子,行了个军礼道:“还望杰侯爷不吝赐教,末将不胜荣幸。”
安明杰望着远处的群山,目光空寂,悠悠然开口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拥有天下强军而没能得江山的这么多历史人物,可以归结为两类,不是英雄,就是枭雄。夫英雄者,往往坐拥天下民心,逆势而动。而枭雄则相反,他们应运而生,顺势而行,但常常不得人心。俗话说的好,天时地利人和,占其中两项,可为一方霸主。但想要得整个天下,必须要占全这三项才行,这才是王道之路啊。”
乐一鸣肃然道:“杰侯爷说的是,时势也是很重要的,看清天下大势,顺势而为,如此即可事半功倍,不知末将的理解可对?”
安明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没错,只可惜啊,有些人自诩英主,却始终看不清形势,只能偏安一隅,不懂得把握机遇,主动出击。”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听来似乎有大逆不道之嫌,但也可解释为他说的是前面那些欲取天下而不得的霸主们。
乐一鸣很快便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意味深长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这样的人是无法长久地呆在那个位置的,迟早都会有人取而代之。取代他的人,必将更有野心和进取心,懂得如何利用手里的每一张牌,去争取改变自己的命运。”
安明杰知道再说下去就要越界了,他只想点到即止,便挥了挥手,笑道:“一鸣果然是胸有诗书气自华,和你畅谈一番,本侯受益良多啊。”
“杰侯爷,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啊,我听了半天,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啥呢。”魏彪摸着脑袋道。
“老魏,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要知道,咱跟了杰侯爷这个英明主子,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乐一鸣也乐了。
“一鸣,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们的主子是皇上,可不是我,我只是你们的上司啊,哈哈哈哈。”安明杰抚掌笑道。
乐一鸣和魏彪也跟着笑了起来,有所不同的是,魏彪是憨厚老实地跟着傻乐,而乐一鸣的笑声里,包含了更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平扬城南。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幕罕见的场景:两男一女三个骑士,冲在最前面,打马狂奔,一路撞翻小摊小铺无数,惹来一片骂声。身后两百步开外,则是大队的官兵纵马追击,待官兵大部队过去后,又出现了一个中年汉子,跟在官兵后面把马打得飞快,大有要超越这股追兵的架势。
南城的守卫部队是夏花营赵光所部,他这会儿正带着巡逻队在城门附近巡视。赵光是夏宁姗多年的老部下了,夏宁姗被捕的事,早有消息灵通人士偷偷通报给了他,为这事他正忧心烦恼着呢。正当他心事重重地遥望着皇宫方向时,忽然几个纵马疾驰的身影跃入眼帘,他精神一振,定睛细瞧,为首之人不是夏宁姗又是谁?
今天上午曾有人在他房里放了一张纸条,让他今日务必守候在南城,说是有重要的人需要他的帮助。他半信半疑地在这里等了半天,还真让他等到了匆匆出逃的老上司。
夏宁姗和维轩等三人急急跑到南城,迎面撞上赵光带着几十个士兵拦在门口,还未等夏宁姗开口,赵光已经下令手下闪开了一条路,他施了个军礼,急道:“夏将军,事急从权,有什么话留待日后再说,你们先走,卑职为你们拦住追兵,争取时间!”
“不行,赵光,我已是带罪之身,不能连累你!”夏宁姗断然道。
木林转头一看追兵越来越近,上前道:“赵光,夏将军的解任文书下发了没有?”
赵光不认识他,不过看他似乎是和夏将军一路的,便也恭敬地回道:“没有。”
木林目光一凝,快速地说道:“果然如我所料。赵光,你现在就去拦住后面的追兵,夏将军的解职文书既然还没下发,你大可装作不知内情,保护将军的安全是你的职责所在,上面即便要追究下来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最多将你罢官了事,你可愿为将军做此牺牲?”
赵光奋然道:“多谢阁下指点,只要将军安然无恙,赵光何惜身外名利?你们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夏宁姗还想再说什么,木林一声大喝:“走!”狠狠在她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她便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维轩和木林也紧紧跟上。
三人刚走,追兵就追到了城门口,等待他们的是赵光冰冷的眼神。不论带头的军官好说歹说,威逼利诱,赵光就是不让他们通过。夏花营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这些侍卫也不敢承担挑起友军争斗的责任,只得派人往皇宫里传信,双方大眼瞪小眼,在城门口对峙。
跟在官军后面的那个中年汉子冲到城门口,一见这番情景,便知道自己混水摸鱼跟着冲出城门去给维轩等人报信的机会已经没了,他长叹一声,驻足下马,今日之事已非他一人之力所能挽回,只有给组织传递情报,希望无所不能的组织可以再帮到他们一次了。
却说三人冲出城门,一路狂奔到城南郊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兜头就撞上了率军返京的冬雪将军安明杰和他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