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斥候带着哭腔道:“洛将军,俺总算找到你了,你快跑吧,再不跑就没命了!”
洛宇沉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又互为敌对阵营,为何特意跑来提醒我?不怕你的上级知道了要你的小命?”
那斥候小兵急的满头冒汗,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洛宇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年他还是辛国兵马大元帅的时候,在一次征讨沙人的战役中,攻陷了一个镇子,没想到那里是一个沙人部族同另一个更为强大的部族交战争夺的地方,他率大军赶到的时候,镇子里正打得如火如荼,防守的一方被凶悍的进攻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正要全部战死的时候,辛军刚好杀到,攻下镇子的同时反而解救了被困的沙人部族。了解内情后,洛宇下令驻兵保护这个镇子的沙人部族,本意是想收编他们,没想到从此他却被这个部族奉为救命恩人,族长下令所有族民要尽一切可能去帮助洛宇将军。
当初无心插的柳,今日却成了荫,这个斥候骑兵名叫格里格,正是那个沙人部族族长的儿子,他们的部族被辛军收编后,族长之子也加入当地军队,当上了一个斥候游骑兵。正好这次毛德胜的计划需要用大量斥候侦察情况,格里格一听上面传达的作战安排,当下便急坏了,辛国官军这层皮可以不要,大不了再回村子里去当猎手,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洛将军遭了难,于是他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四处寻找洛宇部队的下落,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那你知不知道安全出山的路线?”情况紧急,洛宇没时间慨叹,赶紧问道。
“俺知道。”格里格点了点头,“这附近方圆百里的斥候侦察路线俺都记得清清楚楚,洛将军,让俺跟着你干吧,俺会安全把你们带出去的,甚至还可以偷偷回俺们村子里去躲躲。”
洛宇点了点头道:“格里格,情况危急,我没时间跟你多说废话。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第七旅的一员了,前面带路,快!”
格里格喜上眉俏,应声道:“卑职遵命!”
格里格带着第七旅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三天,果然顺利地避开了一路上辛军游骑的围追堵截,毛德胜明知洛宇在这附近,可就是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气得直跳脚。
虽然溜出了辛军的包围圈,眼看就要出晋岭山区了,洛宇却仍然眉头紧锁。摆在他面前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他的部队名为轻骑旅,可战马早已杀得精光,连根骨头都没剩下,出了山区,又该如何躲过辛军骑兵的追击呢。
就在他烦恼的时候,杨舒又追债似地靠了过来:“洛旅帅,眼看着就要出山了,你的承诺可没忘记吧。要是不给弟兄们一个交代,我们还不如就此落草,在这里当个山大王!”
闻听此言,洛宇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喜色,看来这几个月的艰苦战斗,已经逐渐磨掉了杨舒这个二愣子愚忠的想法,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实行起来难度就会小很多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避实就虚道:“打了这几个月,咱们实际上早已是山大王了,恐怕宁大都督已经下令撤销第七旅的编制了吧。”
杨舒没有否认,他叹了口气道:“洛宇,说实话,当初你带着弟兄们一头冲进敌国腹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只是在我的预料中,我们应该在几个月前就成了身死异乡的孤魂野鬼,没想到却一直支撑到了今天,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洛宇微微一笑,道:“我一直不相信有所谓的命运这种东西,我们得到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宁子蔺把第七旅交给我,虽有重用之意,又何尝没有忌惮之心。当初在北河大营的时候,我就考虑过,若是选择撤回谷阳关,那么也许第七旅的众弟兄,包括我自己,就会在庸庸碌碌中过完毫无光彩的一生。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我自己都无法预测的道路,一条充满了荆棘和尖刺的道路。杨舒,我告诉你这个,就是为了明明白白地让你知道,你可以恨我,但是现在你和第七旅的弟兄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杨舒揣摩了半天,不知道洛宇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追问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啊。”
洛宇望着天边的云彩,随口道:“杨舒啊,你想你的爹娘吗?”
在异乡征战了这么久,从没叫过苦叫过累的杨舒,听到洛宇这一问话,鼻子一酸,居然落下泪来,良久才叹道:“怎能不想啊。身为人子而不能尽孝于父母膝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啊。”
洛宇喟然道:“人生而为人,谁无父母,谁无亲人,你虽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但好歹你的爹娘尚在,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可代为宽慰。你可知道么,有些人是注定孤独的,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爹娘,他的兄弟,他的妻儿,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支撑他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夺走了这一切的仇人,杀死他,将他碎尸万段!”
“你是说你自己吧。”杨舒苦笑道,“难道当初你带着我们一路杀到豫京,就是为了替你的家人报仇么?”
“杨舒,我洛宇虽然不敢称足智多谋,但你何时见过我带兵打仗胡搅蛮干?我那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洛宇摇摇头道。
“那么后来转战晋岭,再向南突围,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咯?”杨舒若有所思道。
“没错。”洛宇将手一指身后的队伍,那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百个散兵游勇,“你看,我们第七旅,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不管不顾地跃上了陆地,无论这条鱼儿有多强壮,生命力有多旺盛,终归是离了水,迟早总有闷死的一天,对不对?”
“是啊,咱们现在也差不离了。”杨舒苦着脸道。
“不,在我看来,事情的转机已经出现了。”洛宇淡淡道,“离了水的鱼儿,纵然是活不下去,那如果在窒息而死之前,替自己再挖一个鱼塘呢?”
那一刻,杨舒的脑海里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刹那间便明白了洛宇的意思。他猛然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洛宇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震惊道:“你……”
他这一停,身后的尉迟虎只顾看着脚下,没注意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一头就撞了上去,两人都是一个趔趄。尉迟虎是个粗人,张口便骂道:“你个杨二愣子,走路不长眼么?”
没想到平时都懒得跟他计较的杨舒一把提起他的领子,瞪着他怒道:“黑冬瓜,你可是羽国人?”
尉迟虎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架势,有点发懵,茫然道:“老子自然是土生土长的羽国汉子,怎么了?”
“怎么了?”杨舒一把将他推在地上,“去问你的好大哥,他想让我们去做乱臣贼子!”
“我几时这么说过?”洛宇回过头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啊?那你又是鱼儿,又是鱼塘的,打了半天的比方,难道不是想要占山为王,反叛朝廷?”杨舒挠着脑袋道。
“反叛?”洛宇苦笑道,“你回头看看,就这几百残兵败将,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闹着要杀回宁阳砍皇帝的脑袋,也没人拿正眼瞧你。况且,我的意思是,先找一块能让咱们存活下去的立足之地,慢慢发展,积攒实力再说,我可没说要叛离朝廷。”
杨舒虽然有几分思考的能力,但毕竟他只是个武将,想不到太深远的东西和那些弯弯绕绕,只听得洛宇表态不叛离朝廷,心下就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同意你的想法,无论如何,先得活下来再说。”
“你们在说什么玩意儿,我怎么都听不懂呢。”尉迟虎从地上爬起身来,“杨二愣子,你敢推你虎子爷爷,这笔账记下了,等到了安全地儿,看老子不揍你个七荤八素的。”
“随时奉陪。”杨舒冷眼道。
“格里格。”洛宇向前面叫道。
“卑职在,洛旅帅有何吩咐?”格里格一溜小跑着过来了,洛宇教了他三天才让他把将军的称呼改成旅帅。
“按这个路线行军,出山时应该在何处?离你们的村寨还有多远?”洛宇问道。
“回旅帅,此去前方三十里,有一个小村,名为马家寨,位于新南道和临平道交界处,是个荒废已久的无人村,属于三不管地带。卑职早已给家父发了讯号,让他备足马匹,在村口接应,那里离我们部族的一个村子只有百余里地,快马奔驰半天即至。”格里格拱手道。
“如此就好,我就放心了。”洛宇笑道,“真要感谢你们族人的鼎力相助了。”
“旅帅说的哪里话。”格里格慌忙摆手道,“您是不知道,咱们沙人部族的内部争斗远比外战激烈得多,动不动就是屠城灭族,当日若不是您救了我们这个部族,恐怕我们镇守那个镇子的所有族人都要被该死的库图族人杀光了,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怎能不知恩图报呢。”
“好。格里格,你再给你爹发个讯号吧,就说我们很快就要到了,请他做好接应的准备。”洛宇肃然道。
“旅帅,我在一个时辰前就发了讯号了,不知为何我爹那边一直没有回应,我正奇怪呢。这么重大的事,父亲怎么会懈怠呢?”格里格疑惑道。
“没有回应?”听到格里格这么说,洛宇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了,这个沙人部族他并不熟悉,虽然格里格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没出什么差错,可他心里始终是提着一分小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训他可是记得很牢,这次行军不光关系到他自己的计划,也关系到全军将士的性命安危,他不能不谨慎行事。
“格里格,你的族人可靠吗?”洛宇担忧地问道。
格里格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有点生气道:“旅帅,我们沙人一向信守承诺,重视信义胜过生命,你不可以污蔑我的族人,和我们部族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