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蛮子追上来了。”副将赵光担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地平线,那里已经出现了羽军大部队隐隐约约的黑影,此时若顾头不顾尾地继续跑路,终究逃不脱被追上屠杀的命运。
何况现在的夏花营,丢掉了大部分的辎重,盔歪甲斜,将士们面带愁苦之色,士气严重低落。这样一支无装备,无士气,建制不全的部队,是无法同主场作战的羽国南方军正面硬抗的。夏宁姗叹了口气,确实是她太过于孤军冒进,才导致数万将士血洒异乡,现在剩下的这些兄弟们,也许也会因为她的关系而战死在这里。
好在对他们来说还有个好消息,青云河谷的地理环境就像一只大葫芦,葫芦嘴朝着羽军追来的方向,防御面较小,只要留下一支兵马殿后,其余大部队可以从容从谷后撤退。此去宪国边境不足百里,宪国边军随时可以出击接应。但宁子蔺也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宪军的意图,而且以他的战斗力,恐怕可以在短时间内突破殿后部队的阻截。所以,最关键的是,派谁来执行这殿后掩护的任务。
“知道了。”夏宁姗冷冷道,这十来天她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上征尘未去,却仍保持着一股坚强自傲的战斗气质。几个月未剪的短发不知不觉间已然垂到肩际,腰间和小腿上的盔甲分别缺了一块,银月弓依然在手中散发着夺人心魄的银芒。
“赵光,李卓听令!”她勒住胯下战马,完美的腿部曲线紧紧夹着马腹。
“末将在!”二人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现在我命令你二人,率夏花营全力向西突围,我自率第一标队殿后掩护。”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回应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你们敢抗命不成?”面具下的凤眼微微眯起。
“末将不敢!只是末将纵万死也难从此命,将军乃是圣上亲封的侯爷,也是全军的主心骨,夏花营不能没有将军啊!还请将军收回成命,由末将执行掩护任务!”李卓滚鞍下马,跪倒在夏宁姗的马前。
“李卓,给我起来。”夏宁姗望着这个脸如黑炭,雄壮魁梧,追随她征战数年的副将,回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心下不由黯然。
“将军若不收回成命,李卓就是跪死在这里,也绝不起来!”
“将军,末将和李副指挥一样,情愿同死,也不愿苟活!”赵光也激动地跪下了。
“情愿同死,不愿苟活!”身后的将士们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他们眼里含着泪水,用沉默来表示自己坚决抗命的态度。
“将军,跟蛮子们拼了吧!都是娘生爹养的,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多几两肉!”赵光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地上。
“是啊,将军,跟他们拼了吧,让这帮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众将士七嘴八舌,虽然他们也很想回家,但如果回家的代价是付出夏宁姗将军的性命,他们绝不答应。
“都给我闭嘴!”夏宁姗突然一声大喝,顿时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不愿抛下本将军独自逃命。”夏宁姗幽幽叹了口气,“我们从怀州出发,一路攻城拔寨,我虽不说,你们也都心知肚明,本将军此举是抗旨不遵,是对皇上大大的不敬,是杀头之罪!”
河谷内一片寂然,窗户纸已经捅破,就看夏宁姗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抗命,只是出于我个人私事的考虑,宁姗此举,令两万弟兄马革裹尸不得还,又置数万忠心耿耿之将士于如此危险的绝境,此乃自私自利之极致,实不值得众弟兄继续为我卖命。这样吧,第一标队,也随大部队撤离,本将军愿意独自为大军断后,以死赎罪,赎千千万万弟兄为我一己私心枉死之罪。”夏宁姗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无限的悲哀。
“将军,我等追随你征战多年,你的事就是我们全军的事,末将……末将心甘情愿留下来,陪将军一同赴死!嗷嗷嗷……”李卓这个勇猛的汉子,也流下了热泪,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卓,赵光,我知你二人带兵颇有本事,不要为我枉死,留下有用之躯,将来替我报仇不迟。我已犯下杀头大罪,不回去是死,回去也是死,与其窝囊地死在黑暗的地牢里,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沙场,以慰平生之快!”夏宁姗的声音逐渐恢复冰冷,她已下定决死之志。
“将军……”李卓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到此为止!”夏宁姗取下巨大的银月战弓,在地上划了长长一条线,“以此线为准,敢越界者,杀无赦!”
夏宁姗和她的部下们都没有发现,就在离他们不到二十丈的一个小土坡后面,有两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大哥,夏将军一介巾帼,却敢做敢当,舍生取义,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啊,我们得想个法子救她才行。”维轩扒着雪堆,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
“你又要管闲事了是不是?依我说,夏将军既然已经立下死志,你去救他,不但没用,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说句不好听的,你根本连救她的资格和能力都没有。”周立知道若不打击的狠一点,恐怕绝不了维轩那颗好事躁动的心。
“什么人,给我出来!”平空响起一声怒喝,夏宁姗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两人头顶。
他们以为躲在这么远的地方小声说话不会被发现,却不知夏宁姗作为大陆顶级的弓箭手,其修习的内家法门讲究的就是精气神的快速聚合释放,这要求习练者极高的天赋和极强的敏锐性。而夏宁姗就是个中高手,莫说二十丈,就是五十丈内,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两人灰溜溜地在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一步步从土堆后走到夏宁姗面前,单膝跪下,周立大声道:“禀将军,卑职二人乃是御林军朱雀营的标队长,因与部队失散,迷了方向,误入此地,望将军恕罪。”
“朱雀营标队长?”夏宁姗秀眉一蹩,“你二人身为高级军官,怎会像普通士卒一般与部队失散?拿腰牌来让我看看。”
两人连忙递上腰牌,夏宁姗亲自仔细查验确认无误,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盯着两人道:“你们既然是朱雀营的,可知朱雀营目前的动向?”
“夏将军,我们在怀州城外遇到意外,被羽军所俘,侥幸才逃了出来,委实不知朱雀营所在,还想来问将军你呢。”维轩凝声道。
夏宁姗脸色稍霁,转头望了望羽军来的方向,那黑影已经越发明显了,绵延数里的锋线清晰可辨,她战弓一扬,斩钉截铁道:“李卓赵光,无需多言,限你们二人半个时辰内带部队走出这片河谷,现在就走!你们走得越晚,我就要付出越多的精力来拖住宁子蔺,若不想让我白白牺牲,就不要给我做那些小娘子之态!对了,走之前留下两匹马来给这两位兄弟。”
话已至此,李卓和赵光只得大哭拜别,带着夏花营剩下的三万余人马向西撤退,只留下维轩和周立还立在她身边。
“好了,趁他们到这里还要好一阵,你们两人给我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在羽军营中见到了什么。”夏宁姗淡淡道。
都到这份上了,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人,还问东问西的,女人的八卦之心真是不可低估。周立在心里腹诽着,嘴上可不敢怠慢,赶紧长话短说,把维轩遇袭,自己去营救他,然后维轩一时冲动又去救别人,被羽军俘虏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中间少不了编造一点故事以解释自己的存在。
“维轩?这个名字耳熟,你,抬起头来。”夏宁姗指着维轩道。
维轩顺从地抬起头与她对视,她脸上的面具反射的金属光芒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原来是你。”夏宁姗失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冒冒失失闯进我营中讨要草药的人就是你吧。”
维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卑职冒犯无礼了,难得将军还记得。”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下次可不要再莽撞了。”夏宁姗摆摆手道,“你在羽军营中,可曾发现异样情形?”
“有,此事非常重要,卑职正想向将军汇报。”维轩急忙把发现飞羽卫翼狇骑士的事说了一遍。
“飞羽卫?难怪最近好几次感觉到异样的气场,原来如此,宁子蔺还真看得起本将军。”夏宁姗冷冷一笑,“羽军少顷即至,你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赶快去追上我的副将,把这个情报传达给他们。”
“将军……”维轩还想做最后挣扎,说服夏宁姗放弃赴死的想法,早被周立一把拽住衣衫,周立一抱拳,抢先道:“将军有命,卑职自当遵从,将军,珍重!”
维轩被周立拖着上马,扯着缰绳绝尘而去。夏宁姗目送二人走远,嘴角微扬,喃喃道:“倒是个有趣的小子,可惜,过了今日,便无缘再见了。”
宁子蔺今天心情很好。
经过十余天的辛苦追捕,终于顺利完成了当初精心设计的计划,十余万南方军主力大军合兵一处,正好捉住了夏花营的尾巴,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追上已经筋疲力尽,士气低落的宪军,一口一口顺着尾巴把这股所谓的宪国精锐吃下肚去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青云河谷并不是预想中最理想的战场,此处易守难攻,若是宪军派少量军队把守谷口,少不得又要被拖延住进攻的脚步。
因此当宁子蔺远远地看见谷口并无军队把守时,心里已经安定了一大半,看来夏宁姗也是徒有虚名,竟然犯下这种错误,当初他还将此人当做平生之劲敌,看来是高估了这个女将军。
他不知道的是,夏宁姗此刻正藏身在一块大石后面,缓缓运功调息,心中计算着羽军前锋距此地的距离,要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她知道,面对羽国十万大军,她只有一次机会,那便是一箭射杀羽军主帅宁子蔺,以制造一场足以力挽狂澜的大混乱。即便羽军遭此变故还能保持镇定不乱,把她乱刀分尸,只要杀了宁子蔺,那也值得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认真地对付一个敌人了,她修习的内功是安重明传授的,弓技却是家传秘籍,这样的混合搭配,两者竟然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自从她出师以来,倒在她箭下的人不计其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实力,从来都没有发挥出百分百完全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