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叮叮当当的食堂里,萧红旗遇见一身警服而脚穿泛黄的解放鞋的何先进。金狐监狱分管安全的副监狱长可谓鼎鼎大名。何先进原来是一名大专院校的机械专业教师,在全国第一次严打活动后的第二年,作为监狱民警补充人员,他从学校调入监狱系统。八六年任副监狱长(那时候叫副支队长)至今,是一位资深监狱领导。冉寒春当年曾是他的部下,冉寒春晋升金狐监狱长时,他还是副职,冉寒春荣升监狱局长,他还在原地踏步走。因为资格老,他常把冉寒春是他老部下挂在嘴上。容后福上任后,他倚老卖老,没把奶油味十足的容后福放在眼里,一年之后,他由分管设备改为分管安全。当初,容后福做他工作时,那尊敬前辈的虔诚和客气劲使得牛气冲天的何先进乐呵呵地上了毛娃娃容后福的贼船。事后,他开了窍,背后大骂小子容后福是杯酒释兵权,拿前辈开涮。骂归骂,本职工作还是认真地干着。萧红旗听说后,挺佩服容后福的手段的,对何先进一以贯之的朴素作风更是敬佩有加。
三下五除二,咽完馒头,吸尽稀饭,何先进习惯地摸出没有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说:“抽一支?哦,局领导哪会抽低档次香烟?”大前门?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抽这低劣香烟,抽不抽呢?萧红旗放下筷子,抹抹嘴,搓动着手指,说:“来,也给我来一支。何老能抽得,我就抽不得?”“给,萧书记,别呛着啊!”何先进给萧红旗点了火,说,“萧书记啊,金狐矿井设备落后,透水、冒顶、塌方和瓦斯爆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一次,我的心天天悬在半空。本来就有心脏病,我能不能活到退休还是个未知数呢。萧书记,你给我做个主,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好不好?”萧红旗嘿嘿笑着,说:“何老啊,乌鸦嘴谁都忌讳。安全工作想在前头做在前头是正确思路,但也不能风声鹤唳影响工作哟!至于你的工作安排,还是听从你们党委安排,有意见,可以向监狱党委提嘛!”“向容后福提?他会听我的?他要是想让我安逸地过好退休前的日子,也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每天坐井笼上上下下的了。你不管啊?那我找冉局长去。”何先进骂骂咧咧。
“我想啊,你是科班出身,做事严谨,容后福同志是冲着这一点才将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你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萧红旗说,“何老,今天我陪你下井,行不行?”“萧书记,话说倒了,是我陪你。你不怕下井,我们上午就去。”明知道萧红旗是哄他的,何先进听了还是很舒坦。何先进头戴安全帽,脚蹬圆头矿鞋,领着萧红旗头顶灰尘飞扬的穹苍,脚踩黑色大地进了矿区。转了半天,来到了罗英雄所在的六监区的井口。“萧书记,你真要下去?算了!”何先进眨巴着眼睛。“既然来了,还能不下?”萧红旗戴上头盔钻进笼子。轰隆轰隆,七八分钟,笼子咚地一声,落地停下,他们进入坑道。尽管一路挂满了千瓦的镝灯,但煤屑弥漫的坑道仍显得暗淡无光。萧红旗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冲冲。有人想给萧红旗找一副口罩,便问一名匆匆低头走来的民警:“你有新口罩吗?”那民警戴着面罩只露着一双眼睛,旁若无人,挥挥手,从他们中间穿过。何先进道:“是罗英雄这浑小子。
”萧红旗闻言,遽然转身,罗英雄已湮没在昏暗之中,萧红旗随口说了一句:“没口罩算了!”从笼口开始,主坑道是由钢筋混凝土拱托,到了支坑道,则是钢木结构在支撑穹隆,萧红旗越看越胆寒,问:“这安全吗?”“全用钢筋混凝土造价太大,浇注速度也跟不上。您看,萧书记,通风系统还是二十年前的,难以为继,已经向上打报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一名负责人透出一丝无奈。“再不批,老子真不干了!”何先进说话从不避讳,想说就说,想骂人,脏话立刻出口。返回了地面,萧红旗在民警值班室里正洗着脸,浑小子罗英雄悄无声息地从萧红旗身旁走过,“局领导体验煤矿生活,是我们基层民警的无上光荣。”萧红旗听到不阴不阳的声音,抬头面向罗英雄,可脸上抹了肥皂,眼睛睁不开,摸索毛巾,连忙擦干眼睛,罗英雄已倏然无影。难道注定与罗英雄无缘接触?他问自己。
出了矿区,萧红旗依依不舍地还在回头瞭望六监区矿井。“萧书记想来,我随时都陪着。”何先进说。“嗯,好啊!”如果不是为了罗英雄,萧红旗才不想踏进煤灰飞扬的世界里呢。萧红旗牵挂的不止是罗英雄一人,此时,他还焦虑地等待外调人员的消息。终于等来了消息,可结果却令萧红旗大失所望,望着卷宗和卷宗背后的助手发呆,他突然站起身,快速地翻看卷宗封面,问:“我们好像遗漏了一点。”“萧书记,您说什么?”助手从卷宗堆里露出头。“保外就医的档案呢?”萧红旗还在搜寻着。“萧书记,您没安排调啊!”助手想也没想地回答。“是的,我光顾着调减刑假释的,没有将保外就医的考虑在内。”萧红旗认为,减刑假释材料做假钻了合理的空子,在减刑假释回家人员身上找到突破口是极其艰难的;而保外就医则不同,如果符合保外就医条件,他不会贿赂有关民警,如果有贿赂事实存在,那造假的事实不是靠文字就能掩盖的。
萧红旗立刻安排调档,亲自翻查卷宗。下午四时左右,容后福致电,萧红旗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间,两只手还在一页一页地审查:“容监啊,有事吗?”下午,何先进要求房管办将他现住的单室间换成套房。监狱住房处于僧多粥少的局面,一位女负责人表示无能为力。何先进却认为该负责人是不拿他当监狱领导,不禁火冒三丈,拍起了桌子:“你不想干说一声!”女负责人出奇地冷静,回:“早就不想干了,你马上宣布吧!”当场宣布免除一个人职务的,金狐也只有容后福一人,他何先进哪有这个权力?他说话不如别人放个屁响。本来就很窝囊,权威再次受到严重挑衅,脸变得像紫猪肝,何先进急了:“你……太猖狂了!”女负责人压抑不住愤怒,望着拂袖而去的何先进,将手里的登记册狠狠地砸到桌上:“很多人还没房住呢,你一人住三十平方还不够?贪心不足!”盛怒当头的何先进向容后福告了那名女负责人一状。容后福表现了极大的重视,立刻电召女负责人。
女负责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缩略了一部分,夸大了其余部分,无情地奏了何先进一本。“怎么说何老也是监狱领导啊,你得注意态度,下不为例。”容后福就这么打发了女负责人。何先进却不依不饶的。容后福答应在适当的时候给他调换一个大套,他才息怒。于是,容后福便给萧红旗打了电话,说:“口出秽言,有失体统。和部下较什么劲?何先进有免除别人职务的权力么?我容后福个人也没这个权力啊!萧书记,您说,这个何先进做的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建议局党委慎重考虑一下,变动何先进的岗位。”如果容后福所说是事实,这个何先进也确实过了,难怪容后福要告状了。容后福参何先进的本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他上任的第二年,他向冉寒春局长说了何先进一百个不是。冉寒春却忠告容后福要学会尊重和宽容。今天容后福向萧红旗汇报,明显是在做秀,日后,他一定会找机会向冉寒春局长告状的。“我这儿忙着呢,你向冉局长汇报吧。”萧红旗挂了电话,埋头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