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小片流沙云笼罩在荣城一中里的天梯之上,在流沙云之中依稀可见金黄色的细沙以顺时针方向缓缓流动,细沙以天梯与穹顶的连接点为圆心,一层层包绕,层与层之间是云雾。
每一次祭年来临的前兆就是流沙云的出现,从祭年前的第三个月开始,流沙云逐渐浮现,如今,它的直径于地面上的人看来,只不过一只盘子大小,细沙的金黄色光芒也比较微弱,但随着祭年的靠近,流沙云会逐渐扩大,细沙的数量和所占面积也会逐步增加,最终如同天空同时出现了数十个太阳,吞噬掉由天梯拾级而上的“幸运者”。
荣城一中在最初只不过是一所用平房盖起的民办学校,首任校长杨藩是至今都闻名的慈善家,据说当初上学的孩子中有百分之四十都是在杨校长的扶持下坚持读书的。
杨校长创办荣城一中三十年后,在祭年的当天通过此处的天梯升去了穹顶,荣城的市政府自那之后将荣城一中规划为公立学校,为表纪念,将学校重新修葺,定天梯为学校的中心,修建新的教学楼,此处天梯变得更像是一个纪念碑。
小慈从天梯的前面经过,她看着围在天梯前的围栏,根本就不懂为何要把这个跟光柱一样的东西给保护起来,仿佛是碰不得的易碎珍宝,但明明就是这个至今都未让人类解决的谜团年复一年地拆撒无数的家庭。
这样的内心活动不光是小慈有,很多人都有。但是没有人会说出来,人间存在着一个组织,名为“正教“,里面有数量庞大的教徒,如同宗教一般,教徒将穹顶之上的未知奉为神,天梯是神与人间的苦难百姓沟通的桥梁,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教徒都会用宗教来解释。
教徒的信仰是穹顶之上,他们认为天梯是用来召回人间使徒的渠道,这束光柱容不得玷污,且这种思想广为流传,如若有人听闻谁对天梯不敬,定会前来向你说教,喋喋不休到你心服口服。
小慈不畏惧那些教徒,但她怕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天梯附近必有渊桥,荣城一中在重新规划布局场地的时候,把渊桥隐蔽在了学校的槐树林里,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愿意去靠近。整个城市的渊桥都被人有意地用地势、建筑或打造的树林给掩盖起来,造成了只有天梯点缀城市的假象。
走过一条条标语装饰的走廊,小慈眼睛都不用抬都知道上面会写些什么。走廊里回荡着各个班级的读书声和老师敲黑板划重点的严厉词句,再往前走,就回到初三二班,也是年级唯二的推优班。
但在到达初三二班之前,还要经过初三十班,所有家长都不希望自己孩子去的吊车尾班级。
一个男生此刻正举着百科全书蹲在走廊边,见小慈走过来,起身站起来涌现一个大大的微笑,小麦色的脸庞上的两排大白眼笑出了狼心狗肺的感觉。
小慈往天野的身后看去,发现脚后跟后面藏着三本数学题集,高度正好够他蹲着的时候正好屁股坐在上面。
“现在才回来?干嘛去了?”天野甩了甩举书举到发酸的胳膊,靠在护栏上。
“回家吃饭了,你又惹事了?”小慈问。
“中午回来晚了。”天野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初三对他没有丝毫的压迫感。作为市重点吊车尾班级的一份子,就算学习成绩再差劲,也是能有个大专之类的上,天野的梦想是做一个视频剪辑师,目标学校要求的分数线也不高,以他目前的成绩来看,还是比较稳的。
“你吃饭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还能晚?不会又去偷偷拍视频了吧。”小慈知道他爱影视剪辑如命,零花钱全都赞起来买各种镜头了,宝贝得跟女孩买化妆品一样。
“这不是等你等的么。”天野嘿嘿一乐,语气中还有点埋怨的意味。
小慈看他无忧无虑的状态十分羡慕,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跟面前的这个发小一样,什么都不挂在心上,一心追求自己喜欢的想要的,纯粹简单。
“你还是多听听老师的话吧,也是为了你好,虽然你那个目标学校的专业要求不是很高,但竞争还是很大的,分数越高越好。”小慈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天野转过身去,看着蔚蓝的天空,指了指流沙云,说:“为什么要听老师的话呢?”
小慈的目光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淡淡地回答:“这不本该如此么。”
“我发现,好学生有一个特点。”
“不要把我归为好学生这一类。”
天野听了之后笑了,“夸你你还不愿意了哇。”
“什么特点?”小慈不吃他这一套。
“好学生接受事物的速度太快了,不管是学习知识,还是日常生活中那些看似合理的事情。”
“你是想说我没脑子?还是想说没主见?”
“都不是,是太有脑子了,想得快,想得也多。”天野的头发被细汉黏住,发辫乌黑发亮,盯着他的头发,小慈想起了一件搞笑的事情。
校规要求男生要统一保持板寸的发型,手指插进去,头发的长度不能超过指节的最高点,天野不听,为了追求艺术家的感觉,居然学起女孩留长发,向外宣称自己是男儿身女人心,学校秉持着包容开放的态度,并没有对他假称的性别性向有任何评论,算是默许了他留长发的行为。
小慈还记得为了这事,天野的父母臊着脸跟班主任说情况属实,只因不忍心孩子被学校惩罚,事情的真相一直被瞒到了现在。
“发什么愣啊?三好学生该去上课了!”
天野一个响指召回了小慈。
小慈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懵懵地说:“想逃学了。”
“你要是逃学,我双手赞成!附近有一个筒子楼,旁边有一家音像店,里面好多盗版CD,我正好需要找找灵感,要不要约着一起去?”天野搓搓手,像个苍蝇一样,很是期待。
“咦,你们怎么都知道?这家店这么火爆?”
“这家店的老板是初三一班的一个小帅哥开的,同学会给折扣,更新速度也快,方便又物美价廉,最近也是刚在同学圈里面火起来的,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话还没说完,初三十班的班主任,外号无念师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班级门口,小慈装作路过的样子,冷着脸快走回了班级。
无念师太看着她迈入了推优班,二话不说反身拿了一本更重的书给了天野,还把他的“小凳子”踢到了一边。
小慈想象着天野欲哭无泪的表情,忍不住内心嗤笑。
可是一踏进班级,小慈就笑不出来了。这节课是体育课,班里空无一人,黑板上上午写下的整面化学公式被擦得干干净净,仅留下右下角用红笔写着的通知:明天上午课间操时间开家长会,务必通知家长参加!!!像是怕学生眼瞎或是痴呆记不住事情一样,还着重用三个感叹号提醒。
小慈刚刚减轻一点的失落感又有浮出水面的趋势,二话不说,小慈转身就走,拉起直接坐在地上咒骂无念师太的天野,向校门口,向筒子楼,向那家音像店跑去。
天野没想到小慈会折身返回,还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被拉着下楼梯的时候还是处在不可思议的状态,不过这种短暂的发愣很快就过去了。
看着小慈的齐肩短发,天野很喜欢它们随着小慈跑动的步伐上下翻飞的样子,要是书桌里的相机带在身上,他定会记录下这个瞬间,然后向小慈炫耀,“看这光线!看这构图!”
他们跑过槐树林,跑过天梯,这个天梯还专门命了个名字叫“荣昌”,跑过鲜艳的大花坛,跑过一年也就运作一次的喷泉,偶尔有老师叫他们站住,却也是充耳不闻。
一直跑到今天小慈去过的小路路口,两人停了下来,稍作喘息。
“问你个问题。”小慈安抚着自己疯狂起伏的胸口。
“什么?”天野感觉还好,没那么喘。
“咱们这附近怎么会有个那么破的筒子楼?”
“你去见过?”
“恩,今天去了,但没有找到音像店。”
“你为什么会去那?”
小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着问:“这几年不都是把非本地户口的都往外迁么?楼房怎么还不整葺一下?”
“那栋楼是许多打工的工人和家属住的楼,离正在建造的别墅区比较近,单独给那群工人们盖住宿楼还不如直接让他们住在那幢筒子楼里来得方便。话说,之前的杨校长在许多年前也是住在那里,算是故居吧,也没舍得拆。”
小慈很讶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个音像店老板告诉我的。”
“初三一班的那个?叫什么?”小慈觉得冥冥之中引着她去往音像店。
“晨宇。”
这可真是太巧了,小慈心想。
“我跟你说他可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天野故作神秘地说道。
“说说吧,怎么个奇怪法?”小慈听天野这么说,突然对这个一天撞见两次,且经历都不怎么愉快的男生有了些好奇。
“我们边走边讲,我知道的也不多。”天野钻进了小胡同里,小慈紧接着跟上。
天野说:“我知道晨宇也是通过别人的口中了解的,他的爸爸在三年前上了渊桥,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本来住在荣县,后来他妈妈带着他俩来城里打工,晨宇成绩好,申请到了咱们学校的资助,也就在这安家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渊桥有着极大的恐惧,因此但凡与深渊沾染上一定点关系的人,都会或多或少遭到一些排斥。但从天野的讲述来看,晨宇貌似没有受到这方面的侵扰,这还是挺奇怪的。
“对了,他俩指的是?”
“晨宇和他的哥哥星宇。”
小慈想起那时听到的屋里的碎裂声。
“星宇?他多大了?也在荣城一中读书吗?”小慈继续问。
“你怎么对他那么感兴趣啊?”天野不禁感到好奇,“我知道的很少,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考证呢。”
“他上午撞了我,不管不顾就走了,我想着待会要找他算账。”
“上午撞了你?”天野压下心里的好奇,没有去问她今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晨宇人还不错,就是不太爱搭理人,撞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你可别故意惹他。”
经过一下午的消化,小慈其实也没有那么气了,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这条小路还是挺绕的,小慈觉得上一次那么顺利地找到筒子楼可真够幸运。当筒子楼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幢楼给小慈的感觉有了些不同,可能是傍晚时分的原因,在火烧云的覆盖下,筒子楼没有了大中午那种突兀,晚霞虚化了这座城市的边际,让所有建筑的棱角都圆润了些。此时的筒子楼,倒多了些历史遗迹气质,有时候断壁残垣,可比金碧辉煌更有震撼的力量。
“看见没,拐角那就是音像店。“天野带着小慈向右边绕了一下,看到在一层的铁护栏后面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牌子一看就是从那个纸板箱子上剪裁下来的,上面用马克笔写着粗黑的几个大字:新世界音像店。这个可以算是店招牌的板子,用一根麻绳从上部中间的钻孔处穿起,随便拴在护栏的一角,更显得破破烂烂的,但是毕竟都是盗版光碟,弄得正儿八经的反而不符合常理。
“晨宇不也是学生?他还是推优班的,现在能在店里?”
“正常上课的时间不在,都是邻里街坊帮他看着,话说,他一般货物交易都是通过手机,在手机上找他定了单子,第二天他会给你带到学校去,这就像个小仓库,很少有学生会专门来店里挑,我这不也是找灵感才来的么。”天野说着敲了敲门,门上的漆还是老旧年代常用的绿漆,在以前绿漆是非常流行的,但现在却很少见了,一般都用白色或者木材颜色的涂料。
“对了,我看你好好的,也没被撞伤,别挑事。”门打开前,天野扭头对小慈叮嘱。
敲了两下门,很快传来门闩链子卸下来的声音,这个门用的还是转动的门把手,钥匙孔就在门把手的中心,这种锁芯很不安全,另装一个门闩链子比较保险。
门开了,出来的人是晨宇。
晨宇看见两人的校服打扮,想着今天的学生怎么都不学好,一个两个地往外跑,早恋的小情侣还在上课时间光临他的破音像店。
但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侧身让两个人进去。
这一次,小慈算是看清了晨宇的真实面貌,头发是利落的板寸,像是刚推齐的草坪,有的男生头发细软,哪怕剪了短发也是绒绒的,晨宇的头发像一根根细小的钢钉,钉在头皮上,野蛮地剑指天空。眉毛浓黑,跟他的头发很对应,眼睛是狭长的,上眼睑比常人的弧度要小一些,下眼睑更像是平直的直线,上下眼睑的线条首尾相接,勾勒出冷漠。
嘴唇在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深深地刻进去,唇珠也不明显。总的来说,长得是挺与众不同的,跟阳光的帅气小伙子不同,他的帅气主要来源于看他一眼的印象深刻。
晨宇脱下了校服的短袖,换成了自己的衣服,但是裤子没有另找一条换上。此刻三个同学校的学生在一个憋闷的小屋子里,却没有同学间的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