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几日,秦如便整日只捧着这本《本草集》研究了。书上详细记载各种草药药性和特性,还配有各类药方,甚是有趣。只是有些字不认识了,不少地方都看不甚明白。问绿墨,她也不懂。便留心先记着,想着出去后再找人问。
待十日一到,离开何府之时,这本书势必是要还回去的。所以秦如便也着急着想走之前看完记住。几日过来,除了吃饭,几乎不会放下书,更不用说会出房门走走看看玩玩之类了。
听完绿墨每日例行的禀报,何玉衍不禁莞尔:“你那救命恩人倒是能随遇而安啊。”
齐云初淡淡的看他了一眼,吩咐道:“让李大夫午后过来给她复查。”
绿墨领命而去,何玉衍笑着说:“大夫的时间是用来救命的,何必这样浪费。不如你亲自去给她解惑便得了。”
齐云初不理会他的揶揄,端起茶抿了一口,才淡淡然说:“何大人最近是闲下来了吗?我该不过来,便让何大人继续头疼着这定江疏通问题,也免得我这次遇袭,险些送了命。”
江州境内的定江与江南运河接流,朝廷早有意开凿,将其连通江南运河,只是有几段河道不够宽阔,河道两旁巨石林立,整条河道又深浅不一,行船不便。若要将其疏通,定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所以一直将其搁置。
但年初,朝廷突然下旨,命何玉衍启动定江和江南运河连通之事。虽有各路官员纷纷上奏,以国库空虚为由阻止,但圣上并不为所动。几月下来,工程按部就班进行,文官武将们未见因工程施工导致国库难以支撑国家运营的事件发生,军资军饷也并未因此缩水,仍是按时按量发放,慢慢便也就沉默下来了。
“可不你过来了,顺利解决问题,我才能闲了下来。”何玉衍笑到。想当初朝廷上下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他也心有惴惴然,幸得圣上坚持,而齐家也的确实力超然。
是的,工程之所以得以启动,是因为圣上和齐家达成协议,齐家会承担工程费用大半。而齐家得到的好处也可观:开通20年之内,定江一路,除官船外,民间商船只有齐家的船可以沿岸停靠。意味着20年之内,江州,定州等周边几个州府的对外贸易往来,几乎会被齐家垄断。
而齐云初此到江州,也是因着定江疏通一事。
“我遇袭之事呢,何大人有眉目了吗?”齐云初悠悠然的问。进展他自是知道的,不过何玉衍当真是太闲了,才敢过来这样揶揄他。他是得施加点压力,免得何玉衍太过轻松,有了闲心取笑他人。
齐云初遇袭的事情要查起来也并不难,当日侍从随行的人基本都是知根知底的,抽丝剥茧下来,很快就锁定了有嫌疑的人。
那日和他在一起的人,不少人挂了彩,受了伤,但基本无碍,只是驾车的马夫失踪了。那日的劫匪本不足为虑,几个侍从都有围在齐云初的马车周围戒备。但是马匹突然受惊,拖车狂奔而去,侍从们自是想不到异常竟出现在身后中心,待反应过来追上去也已经迟了。身手好一些的,便是追上马车,攀到车上,但车辆狂奔颠簸,横冲直撞,他们根本拉不住已然发狂马匹,均又被甩开来。而最后一个看到马夫的人,在被甩出之时,也确实真真切切看到马夫还在车上,竭力想控制住车马。
之前寻找齐云初,方圆几里的地方是全部都已经仔细搜寻过,就连山崖下的深潭,都派了水性好的人潜入几次寻找,马夫亦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齐云初是被秦如救起来了,但是马夫至今没有踪迹。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藏起来了。
车夫的家里,也去了人问候。妻女哭哭啼啼,悲痛欲绝的模样倒不像做假。但只要车夫还活着,总是要忍不住联系家人的,派人暗中盯住就好。
“目前还没有什么异动。”何玉衍说道,心知齐云初是故意找事,便故意说,“确实也没有查秦如和此事有关的线索。她救下你,似乎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齐云初轻哼一声,或许刚开始会有想过她救下他是否是被有意安排。但几日过来,仔细回想当时情形,越发坚信这只是巧合而已。她救下他后,几次都想放他独行,若不是他每次要求,他们早已分道扬镳。若她是刻意而为,有意接近,怎会如此?
但是,她就这么想与他撇清关系吗?
她既几番救了他的命,就该至少图些回报。怎能一再的当做没发生?
“那么既然她没有嫌疑,确实没必要再强留她了。”何玉衍凉飕飕的说,指明了齐云初假公济私的行为。
果然看到齐云初冷冷的瞟了一记过来。
何玉衍不由大笑。便是救命恩人,齐云初这反应也是有些过了。他自己站不住脚,倒要怪他取笑他吗?
齐云初懒得理会何玉衍,但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再强留着秦如,真是私心使然了。
突然就想起当时她给他吸蛇毒的时候。李大夫有讲,用嘴吸出蛇毒并非是可取的处理办法,虽然确实有一定的效果,可以减缓蛇毒发作的力度和时间。但是对吸蛇毒的人而言,太过危险,极容易因此中毒。她当时吸完蛇毒,簌口后也自己嚼了些草药,想来她也是知道其中危险之性的。可是当时她俯身下去吸毒,不见一丝犹豫迟疑之色。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对萍水相逢之人竟可以如此奋不顾身?
而当时蛇毒发作,他意识恍惚,她不得不架住他才能往前走。明明只是个女子,身体瘦弱,却能强撑住不放弃。
那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便是他身为男子,都不由觉得敬佩。
但是,当这份坚决用在别处,比如,执意要离开,也确实让觉得很不愉快!
莫名的,心底涌出一股烦闷之气,挥之不去。
察觉有人进门,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秦如只抬眼看了一下,看清来人,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书上的草药说明。
被如此冷待,齐云初也不恼,拉出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微偏过头去看她。
她今天穿了套何府小厮的衣裳,灰黑色的麻布料子,明显的偏大了一些,袖子松松垮垮的坠着,在手腕上折了几道。捧着书的手,确实是女子应有的手型,消瘦而细长,只是太过粗糙。手背上有几道不明显的暗白色旧伤,还有粉红色刚掉了痂的新伤。如果这几日不是留在了何府,怕此时这双手上还会再添上几道伤痕吧。
她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甚至还翻了一页,表明了她不打算理会他的事实。
连头发都是按着小厮的样子全部扎起,用灰色的布条绑成发包。她的面色稍稍比手细致一些,所幸没有伤痕,但是因为长期风吹日晒,肤色并不白净。细看她的五官,其实是清丽的,但被暗沉的肤色衬着,加上灰头灰脸的装扮,怎么看都只是个容貌平平的样子。
她这几日在何府,不吵不闹,甚至不出门。想必已经认命接受了,也不再做无谓的抗议,于是连带现在对他的态度,都不再刻意摆出低顺的样子了。
但是这样的刻意忽视,竟比她之前低眉顺眼的顺从姿态更让人觉得讨喜。
秦如本来是打算忽略他到底的,只是他就这么坐在她边上盯着她瞧了半晌,也不说话,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越来越重,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口问道:““齐公子有事吗?”
在何府待了这么几天,虽然无意去探听,但绿墨说起他便会叫齐二公子,便知道他姓齐。
“你就没事要找我吗?”齐云初问,发现她这样不刻意压粗的嗓音还挺好听,清清脆脆的,只是语气里的不耐太过于明显,到底煞掉了一些美感。
“有!”
果然!齐云初微微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让我走。”
完全是预料中的答案。齐云初微微一笑,“10日未到。”
秦如气结,他只是闲得太慌了,过来戏弄她的吧。赌气站起来,连坐在他身边都不乐意了,她走到窗台边继续看书,暗暗决定绝不要再理他了。
那日嘲笑她像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又急又恼的模样和现在如出一辙。她明明只是个小姑娘!
齐云初莞尔,站起来往外走,在门口站定,他转身看着窗边的秦如,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秦如头也没抬,仿佛没有听见,但是齐云初眼尖的看见她嘴角抽了抽。
心情突然便觉轻松了起来,齐云初嘴角稍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