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京城时又下了一场雪,好在京道都是宽阔的石板路,对张采薇一行也没多大影响。
一行人马不停蹄,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京城中并无宵禁,但天气寒冷,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路过的人,也是裹紧衣衫,形色匆匆。
几辆马车弯弯绕绕,最终在一处独立的宅院前停下。
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门轴摩擦的声音远远的传开来。
苏景神色沉重,缓缓拨开车帘。
一列青衣护院急步出来,他们步伐整齐,急而不乱,虽然做护院打扮,但显然并不是普通的护院。
来人见了马车上的苏景,都显出激动的神色!
“恭迎将军和夫人!”
张采薇扶着苏景的手,从车上下来。
门口的青衣护院全都单膝跪地,腰背挺得笔直。
但他们望向苏景的,眼神全都热切而激动。
他们的将军,终于回来了啊!
苏景眼中也闪过感动之色,这些都是他在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是曾经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离开时虽然是被迫,但其实他心中也已经厌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想要兄弟们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但如今他满身血仇归来,他与他们,都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
苏景扶起为首一人,微弱的灯光下,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云大哥,我如今已经不是将军,叫我苏景即可!”
云北川却突然握紧了苏景的手。
“将军不必忧心,将军失去的,我们兄弟定为将军夺回来!”
苏景心中一震,抬头望向将军府门口跪着的众人,心中的感动如同洪水一般。
他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而他们依然义无反顾的追随他,有兄弟如此,他苏景这一生,已经值了!
苏景扶起众人,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将军府,众人也不多言,由苏景领着,进了内厅。
来的路上,苏景已经解释过,将军府是皇帝曾经赐下的宅子之一,苏景从前在京城落脚时,住的就是将军府。
虽然并不是京城繁华地段,但宅院很大,周围也很是清净,所以苏景将府邸选在了此处。
但此处虽然说是将军府,但其实更像是赤血军在京中的据点,因为府中一切都是按照军营标准布置,长住京中以及进京述职的军中将士大都在将军府落脚。京城中人人皆知,将军府,是赤血军驻在京城的营地。将军府外,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然将军府内却犹如铁通一般,就算是皇帝,也没能伸进去半根手指头。
张采薇进得院内,许是为了迎接他们一行人,将军府中灯火通明。
入门之后是一大片空旷的场地,场地中间架着一堆篝火,几根巨大的松木堆成三角,此时正劈啪作响!
地面铺的是粗砂,场地两侧几个巨大的兵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兵器,张采薇突然想起了苏家武馆,望向苏景时,见他眼中光芒也是明灭不定,知道他也定是想起了往事,不由往他身边靠了靠。
苏景见她过来,从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
从今以后,他们夫妻一体,他生她生,他死她死!
府中管事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虽然天色已晚,但众人久别重逢,也都明白明日之后,他们的生活将会不再平静,所以这一顿饭,众人都有些末日狂欢的意思。
将军府内众人觥筹交错,彻夜把酒痛饮,将军府外,却有更多的人彻夜未眠。
京郊悔过寺门口,一辆青灰的马车停在了寺门口。
马车上一抹红色身影轻巧跃下,门口的守卫见了来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侧了身子放行。
红衣女子微微颔首,一抬脚,人便已经如同一团红云飘进了寺中。
一路穿过前厅,绕过回廊,红衣女子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前。
后院不大,此时一盏橘色的灯笼正挂在树上。
房内烛光未熄,红衣女子敲了敲门。
“三殿下!”
门很快被打开,屋内长身玉立的男子只穿了单衣,怀里却抱了一只虎斑纹的花猫。
那花猫正咕噜噜睡得整甜,突然见了外面的凉风,冻得一个激灵,抬眼见了来人,眼睛眯着喵呜了一声,又往男子怀里拱了拱。
男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侧身让女子进去。
此女子正是与苏景一行同时入京的朱砂,而屋内的男子,正是因为喜乐公主一案被幽禁在悔过寺中的三皇子,赵守!
朱砂进屋,只简单行了一礼,一双丹凤眼中眼波流转,身子一旋,就向三皇子身上怀中靠去。
三皇子足下轻移,人只往一旁挪了半步,朱砂见状,知他此时无心与她玩闹,忙收回了手。顺势坐在了房中的小几旁。
“三殿下真是狠心!朱砂一路顾不得风雪泥泞,人都憔悴了!一心只想完成了差事回来见您,可您如此不疼惜朱砂,朱砂真真是心痛啊!”
朱砂眼中波光潋滟,说话间一股香风在室内缓缓散开,连三皇子怀中的猫都舒服的咕噜了几声。
然三皇子并无所动,眼中并无丝毫迷恋之色。
“知你辛苦,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休息之所,这后山有一处温泉,水温适宜,很是解乏,你之后可以去泡一泡。”
三皇子声音沉稳,说话向来不紧不慢,此时就算被朱砂纠缠,也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情绪。
朱砂媚眼非转,嘴角含笑嗔怪的道。
“也就是殿下您了,朱砂就算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能让您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她媚眼如丝,神色委屈,软糯的声音中似有一把无形的钩子,引得人喉头发痒。连躲在暗处的暗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三殿下却只温和一笑。
“阿景教过我一个诀窍,可抵住你的媚术不受诱惑,虽然不怎么文雅,但确实是有用的!”
朱砂红唇一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殿下惯会欺负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方法,在北疆时,她就已经弄清楚了。
只是那法子于她而言着实不算体面,所以不提也罢。
三皇子顿了顿,似乎颇有些兴味的谈了口气。
“阿景那样的一个木头,连你都征服不了他,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注定孤独终老了,没想到这回一趟家,竟然成了亲,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父王这怀柔之策,多多少少还是起到了点作用啊!”
三皇子望着晃动的灯火,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朱砂直了直身子,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三皇子。
三皇子打开,只粗粗瞄了一眼,便将画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那张桌子似乎不怎么平整,那卷轴放在桌上,自己便打开了来,却见那卷轴上画的女子相貌十分平常,只一双丹凤眼却显得熠熠生辉,她嘴角轻扬,笑容中带着从容与自信,正是张采薇。
“这位姑娘相貌也只是普通,配苏景似乎是差了些!”
三皇子眉头轻蹙,似乎是真心觉得苏景配得上更美丽的女人。
朱砂眼角抽了抽,作为三皇子的属下,她当然能够理解三皇子对苏景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苏景是三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可以说三皇子得到的一切,都有一半是苏景的功劳,他能力出众,手握重权,就算他如今无官职在身,但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
将来有一天三皇子成事,继承了大统,苏景就是天子近臣,有从龙之功,将来必定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苏景,什么样的女人配不上!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朱砂心中是不认同他的。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相互吸引,首先就是始于外貌,显然这一点苏景并没有,而且他不仅没有,长得还有些吓人,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对那样一张脸动心?
再说他的性格,冷硬的像北疆的冰碴子,木头一样丝毫不懂风情,哪个女人愿意守着一根木头过一生。
单看他的权利地位当然也会有很多家族愿意将女儿塞给他,但是苏景这样的人,恐怕并不会因为政治权利而对婚姻将就。
朱砂抿了抿唇,并不去反驳三皇子。
虽然她对张采薇也并无什么好感,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她必须要如实并且客观的反馈信息。
“那位张姑娘外貌确实一般,但却有几分聪明。所学十分庞杂,精通制造之术,尤其武器一门,丝毫不比军中兵器司的匠人差!”
三皇子哦了一声,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你之前信中就说过她精通暗器,可查出她师出何门?”
朱砂摇摇头。
“我只查到她在陵城有数年称病不出,应该是以此为幌子出门学艺去了,查不到师出何门,江湖中有些擅长制造的门派大多也被人招揽,查不到她这号人物。”
三皇子嘴角含笑。
“你要当心一些,常有些阿猫阿狗想往阿景身边安人,这位张姑娘来历蹊跷,万一是有些人趁着阿景回乡在他身边布下的陷阱,威胁到阿景的大事不说,万一再伤了阿景的心,他该有多难过啊!”
三皇子抬手抚了抚眼睛,似乎很是焦心,末了,又补充一句。
“毕竟阿景身边,如今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朱砂想起那一场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心中也止不住发寒。
“是,我会留意!”
想起一事,朱砂又道。
“那位张采薇姑娘离开陵城之前送走了她的父母,我本想派人跟踪,但被甩掉了!”
“哦?”
“她此番作为要么是为了毁灭能证明她身份的隐患,要么就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意思了!”
“如此看来,这位张姑娘还真是有几分能力的!”
朱砂想起途径宿州府时几人在客栈中事,虽然之前的情报中有所提及,但朱砂还是又详细汇报了一遍。
三皇子安静的抚摸着怀中的猫,但朱砂知道他在仔细听。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心细如尘,那一定就是三皇子了!
“你是说那位张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却结了钱丽娘的案子,并且将钱丽娘收在麾下?”
朱砂点点头。
“不错,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全程只是看热闹,但迫使仲抒怀插手了那个案子,并且最终将人收了。”
三皇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够大胆,也够心狠,若是背景没问题,也不妨是阿景的一大助力!”
厢房的烛光亮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朱砂才起身离开。
后半夜的山风似乎更冷了,朱砂紧了紧衣领,快步穿过小院。
三皇子虽然说明面上是在悔过寺受罚,但这寺中的所有人都是三皇子手下,这寺中条件也丝毫不比行宫差。
不仅她可以自由出入,恐怕对三皇子,也并无多少约束。
如今三皇子连表面功夫都已经懒得做,恐怕这京中的天,马上就要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