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的夜晚格外安静,客栈西南角的上房里,张采薇净了手,接过苏景递过来的案卷看了起来。
“你说那钱丽娘擅长口技?”
苏景弹落身上积雪,就着张采薇用过的毛巾擦了把脸,随手将一旁的汤婆子塞到张采薇手中。
“不错,钱丽娘的生母家经营戏班,从前收留过一个擅长口技的奇人,据说那人口技出神入化,不管学什么都几乎能以假乱真。那人将口技之术教给了她娘,她娘传给了她!那钱保平,也就是钱丽娘他爹,是家中庶出的儿子,上面尚有嫡子长孙,钱太爷却在过世之时将大部分家产传给了钱保平,听说是隔着门说的遗嘱,钱太爷之后就去世了,而另外几位继承人之后也不是疯就是傻,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钱丽娘的那位娘亲恐怕没有少在其中出力!”
张采薇合上案卷,将汤婆子放在桌上,拉起苏景的手放上去。
他手心补肉的伤口依然十分明显,这几日天冷,缝合的边缘处有些泛红。
“钱丽娘之前一直不想说出钱家事情,恐怕也是怕自家事沾上官府。她那个爹虽然对她无情,但她与亲弟弟感情慎笃,况且,那位后来的钱夫人,自从生了个女儿之后已经不能生育了,钱家的一切迟早都是她弟弟的!但若是她爹娘谋夺家产的事暴露,她弟弟恐怕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可能性命不保!”
“这个钱丽娘,恐怕手也不干净!”
苏景瞄了一眼案卷。
“不过你要是想用她,我也有办法叫她听话!”
张采薇猛然抬头。
“你怎么知道我想用她?”
苏景笑了笑,一双星目里都是温暖的光。
“你也不是多事的人,今日赖着性子在厅中看了这么一场戏,肯定是有所图的。”
张采薇会心一笑,接着又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要做的事太难了,我现在急需要人手,而且是要与京城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手。那钱丽娘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今日之事,表面上她是受尽欺凌的无辜女子,然她嫁给李大牛许多年,以李大牛的品性,居然没将她拿去抵债,而且刚好在李大牛动了典当心思之时,她就遇到了她表姐来看她。她身上的伤虽然吓人,但都是皮外伤。恐怕这位钱丽娘,也是个有心思的。”
苏景握住张采薇的手,若不是为了他,她本不用操心这些。
“你不必考虑太多,你若觉得合用,我自然有办法叫她一心一意的跟着你,绝不会有二心。”
张采薇盯着他。
“莫非你要给她下毒?”
苏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
“你不用管,等离开的时候,她自然会来找你!”
见他如此笃定,张采薇突然放松下来。
“也罢,鬼面修罗总归有自己的法子,你既然说交给你,我信你就是了!”
苏景低低嗯了一声,顺势将她拉进怀里。
鬼面修罗这名字他从前从来不喜,可是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他不仅觉得很是顺耳,心中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小得意。
那个男人不愿被心爱的女人恭维?
至少他就很喜欢。
雪过之后都是晴天,外面积雪迅速融化,那宿州知府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不知道是哪里得了世子大人和太子妃在客栈的消息,十分狗腿的命人清理了道路,将仲抒怀与杨悦兮一行人接到了城中。
仲抒怀估计早在这客栈中憋屈的不行,顺水推舟的也就跟着走了。
苏景一行因为没有表露身份,所以继续在店里住着,待路面泥泞好些之后再行出发。
如此又盘桓了六七日,许术查看了道路情况,表示已经可以通行,众人这才收拾东西,进城采买,准备赶路。
这几日客栈中没有见到钱丽娘,那个叫做李全喜的少年也没有再来闹过。
既然将事情交给苏景,张采薇也再没有过问,闲暇时又绘了些机关器械的图纸。
从前她做一些小玩意只是兴趣爱好,如今她身负使命,再下笔之时更有针对性。
她甚至为边城设计了一套大型守城设备,只是这一整套做下来,她还需要许多人力与物力的支持。
苏景当初给她的聘礼她已经命人拿去经营,无论是粮草物资还是药材兵器,她如今都有涉猎。
她甚至安排了队伍到边城以外接触游牧民族,从他们那边订购军马。
她与苏景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能从苏景从前基础最牢固的边城开始,他们需要军权。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阴谋阳谋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宿州城向来有“粮仓”之称,此次路过宿州,苏景也是打了粮食的主意的。这几日他们几人虽然闭门不出,但暗处的部署一刻都没有停过经过这许多日的部署,也应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张采薇没有管这些,苏景的赤血军中,有专门接受特殊巡练的人,收集军需,调查取证,暗杀刺探,刑讯逼供,甚至挖坟倒斗的专业人才都有。
不得不说,三皇子与苏景,真的是创造了一个可怕的队伍,难怪太子与皇帝如此忌惮。
马车一路穿过宿州府城,时不时停下来采买些物质,待到出了城,已经是中午了。
宿州城外直至京城为了方便运粮都是平坦官道,而且岗亭驿站众多,再也不必担心露宿荒野。
一行人出了城,路过十里长亭,就见一身材修长的女子立于路旁柳树下。见苏景的马车过来,那女子双膝一曲,跪在了车前,正是钱丽娘。
张采薇与苏景对视一眼,苏景眼中皆是笑意。
“张小姐,民女钱丽娘有事相求!”
张采薇望一眼钱丽娘,几日不见,她看上去已经瘦了许多。
“听说知府已经判了你与那李大牛和离,如今宿州府人人都知道你是受了继母和夫家迫害,你也不必出家去当姑子,又有何事要求我。”
钱丽娘抬起头来,见张采薇高坐车上,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咬了咬唇,说道。
“民女不敢瞒小姐,民女的娘当年为了助爹爹谋得家产,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后来民女与弟弟没了娘亲,后娘又是个容不得人的,民女不得已也用了些手段使那后娘再无法生育子嗣,逼迫爹爹不得不护住我弟弟。民女当年做下那些事,那李大牛的亡妻曾经是我娘亲的丫鬟,那李大牛从她亡妻处知晓了此时,以此为要挟我嫁给他。我为了保全钱家,保全弟弟,不得已只能牺牲自己。这些年忍辱偷生,却不想李家父子欺我至此,不得已,我只能借了表姐暂时躲避。如今事发,李家恐不会再为我隐瞒,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不仅钱家旁支,就是我那后母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姐弟。前几日我无意中听说了小姐与将军的身份,丽娘斗胆,请小姐出手救救我们姐弟!”
钱丽娘说着又接连扣了几个头,直起身,一双眼满是祈求之色。
张采薇嘴角含笑。
“此事于我确实不过是抬手之间,可是你我无亲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帮你!”
这钱丽娘并非什么善良之人,也是个颇有心机的。如今在他们面前自爆其短,肯定觉得他们有必须要帮她的理由才敢过来。
两人心中都清楚彼此的砝码,不过看谁先亮出底牌而已。
钱丽娘见张采薇稳坐车上无动于衷,而一旁的那位传说中的将军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似乎对她所言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焦急。
“张小姐,我听说赤血军中收罗各种能人异士,民女有一技能,不知对将军可有帮助?”
张采薇假意哦了一声。
“你既然知道赤血军,便应该知道赤血军收人向来严格,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更何况,一旦加入赤血军,除非死,终生不可离开?”
钱丽娘点点头。
“民女知晓!”
透漏消息给他的人跟她说过这些。
而且那人还说过,加入赤血军,她要保护的人,会受到赤血军庇护!
张采薇点点头,向后靠了靠。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技艺,值得赤血军录用你?”
钱丽娘听她此言,抬头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帕子覆在脸上,稍一低头,却从帕子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说你冤枉,却不肯说出你冤枉在哪里,只是执意狡辩,你若再不说,也不必送府衙,本世子手下就有几个用刑的好手,不怕你不招!”
张采薇一惊,这正是昨日里仲抒怀审问时说的。
那钱丽娘说来,不仅声音一样,语气中那股傲慢不赖都学得一丝不差。
张采薇只听了一句,心中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面上却是不显。
“学舌而已,虽然有点意思,但离赤血军的要求还差了些!”
张采薇挥挥手,假意要放下车帘。
那钱丽娘见张采薇模样,似乎没看上,心中焦急不已。
“小姐且慢,民女还有一技!不过要借一些小道具。”
张采薇勾唇一笑。
“本小姐可没有功夫等你去取道具!”
钱丽娘环顾四周,见一旁柳树,突然一喜。
“小姐可有匕首借我一用?”
张采薇点头,车夫将随身的匕首递给她。
钱丽娘拿了匕首,小跑几步到那柳树前割了几根柳条,又在一旁捡了石头碾压片刻,待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几根柳笛。
张采薇一笑,故意在嘴角勾出几分讥诮。
“你这是要为我们吹一首曲子?”
钱丽娘也不答话,只说了声得罪了,便将那柳笛放在了唇边。
张采薇也不再出言激她,只耐心听着。
本以为她会吹出声音来,听了半晌却只听见轻微的吹气声,并不见那柳笛发出半点声音。
张采薇正疑惑的想问问这柳笛是不是没做好,抬头见,却见眼前人影晃动,眼前的钱丽娘忽而多出了好几个来。
张采薇一惊,连忙掐了掐袖中手臂,吃了疼方才稳住了心神。
待回过神来望向苏景,却见他也一样望着她,眼中也都是惊疑之色。
钱丽娘见达到目的,取下唇边柳笛,递给张采薇。
张采薇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普通柳笛没错。
“其中有何玄机?”
钱丽娘拱了拱手。
“这柳笛其实并无甚特别,只是让声音更集中,让人产生晕眩感的,其实是我发出的声音。如果辅助其它的工具,效果更好,甚至使人晕厥!此法也可控制牲畜,使之狂躁。”
钱丽娘顿了顿。
“不知丽娘这一技是不是能入的了小姐的眼?”
张采薇哈哈一笑,将手中柳笛还给她。
“想必你就是用这一技惊了你后母的马,让她早产,导致不能生育的吧!”
钱丽娘瞬间白了脸。
这位张小姐,果然什么都知道!
张采薇挥了挥手。
“我们今晚会在中山驿落脚,明日一早就会加速进京,安顿好你家中之事,明日过来!”
闻听此言,钱丽娘长舒一口气,立马拜倒在马车旁。
一行马车又骨碌碌渐行渐远,马车上不时传来笑闹声。
那位苏将军虽然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是她知道,那位张小姐说的话,他必定也会为她完成的。
钱丽娘看了看城门方向。
也该回去跟弟弟道别了,至于李家那边,她相信张采薇一定会为她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