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家三兄弟,有成王的气候,并非真的都如王审知拜谒怡山那样,是由于仙祖王霸的恩典庇佑。这三个兄弟,作为王氏第一代创业者,确实都是人中之杰。兄弟三人,未入王绪的流民聚义军之时,都便以智才勇谋而著称乡里。后续驻扎闽地,治闽理郡,无不各显其长。
大哥王潮,做事稳重,志尚谦恭,总揽全局,兴盛四门义学,招贤育才,招抚流亡,规定课税,遣吏劝农,百姓安定。
二弟王审邽,通晓儒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无所不精,尤善吏治,赏罚分明。对于流民有归家劳作的人,都以官府之名义借牛犁器具,协助农户劳作,对于农户有困难的,让官吏随时都要访家问舍,予以解决。此外,他还在泉州北峰潘山建置招贤院,招揽贤才,这使得很多中原来的公卿名士,多来投靠。
三弟王审知,为人谦恭,智勇双全,节俭自处,选任良吏,省刑惜费,轻徭薄敛,规定课税,与民休息。在统管福州的他,名望甚至都超过了大哥和二哥。以至于当初攻打福州的时候那民间传诵的民谣:“潮水来,岩头没。潮水去,矢口出”,一直还在流传。民间普遍都认为,王潮之后的福建明主,应该就是民谣传说的“矢口”,即王审知。
当然,最让福建地区百姓欢迎的,还是规定课税和轻徭薄敛的政策的实行。在唐朝实行的课户赋税制度,“课户”是指有“租庸调”的户口。每丁授田后,每年上缴粟二担,称为“租”;丁户要为国家服劳役,每年二十天,如有特殊原因不能服役,可按日计缴绢三尺以代替,这称为“庸”。此外,一个丁户之家,每年需要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这称为“调”。此外,还有商业杂税等,如经商贩摊的,还会被征收商业附加税即市例钱,以供市易司吏员的膳食费之用,这王绪当初起义的时候,就是因“市例钱征收”之争而起。
唐朝的课税,起初颇具成效,成为国家财政的主要收入,但是到了唐末,苛捐杂税众多,课税收取不公平,就发生了弊端。唐朝有了“课户”与“不课户”这项不合理的规定,“免课户”是受到优待而免除租调的户口。这类不课户的特殊身份,其规定诸如:皇亲郡王以上,命妇一品以上,勋官三品以上,职事官九品以上等,此外各地节度使官员,还可针对地区情况来制定课户规则,这就成了地区贪官为所欲为的私权,更是百姓诟病的的问题。
这一日一大早,福州府外却喧嚣不断,不少老夫、婆子、残老人士等,都聚集在王审知府邸之外,吵闹不断,纷纷嚷着要见王审知。
外门的几个卫兵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们的职责是不让外人进出府邸,至于百姓们的诉求,他们并不买账。
“这里是副使大人的府邸,有冤屈,去衙门申诉去!”卫兵在门口吼道。
“衙门哪管我们的事。我们就是要见副使大人,我们就是要见副使大人。”
“对!我们要见副使大人。”
这门外叫喊声不断,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王贵和池鲤腾恰好路过,看到眼前这一幕,惊诧不已。这里是王审知的府邸,没有人敢来这里乱来,更何况是聚众闹事,于是,他俩便上前询问原由。
“我们都是老弱病残,本无生产之力,自家糊口都难,还要缴纳‘租庸调’;而那些贵族官吏,却不用缴纳,太不公平了!”
“对啊,还让我们如何活下去?”
这王贵和池鲤腾也都是官员,都在“不课税”之内。虽然他俩也都是贫民起家,但是已然成为官吏统治层的他们,都认为课税就是应做的。
“乡亲们,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自古有之。租庸调课税,是朝廷颁发的制度,不缴纳,是不行的。”王贵说道。
众人看到王贵和池鲤腾的穿扮行头,和常人都不同,一看便知道他们也是官吏。便骂道:
“你们这些当官的,衣食无忧,又不缴纳课税,自然不知道庶民的课税之苦了!”
“就是就是!我们要讨个公道!”
这王贵和池鲤腾,见到百姓们这样说他们,顿时脸刷一下都红了,他们也是贫民起家,自有了官吏身份也都自视爱护百姓,与民同疾苦,未曾想,今日竟然被这样高高孤立在“官吏”层,着实难堪。
这王审知府内侍从下人们,有注意到府外喧闹的情境,有机灵的人,就立刻往府里报。
“哦?有人在外面闹事?”王审知这一口茶还没喝下去,就听到侍卫报事,皱着眉头说道。
“是的,不少人在外面聚众闹事。”
“所为何事啊?”王审知皱着眉头,拿着茶盏停在半空,半晌还是喝下了一口。
“好像是赋税的事。外面都是一些老弱人士。”
“我去看看吧。”王审知放下茶盏。
府外的吵闹还在继续,忽然看到府门打开,府外的人看到一个隆准方口、面色红润、髯髯有须的人走了出来。门口侍卫兵赶紧致礼,王贵和池鲤腾也施礼起来,众人都知道此人就是副使大人王审知。
“你们有人要找我?”王审知看着众人问道。
“副使大人,副使大人……”众人们纷纷蜂拥上前,都要诉苦。
侍卫兵和王贵、池鲤腾等人赶忙上前拦住众人,不让他们靠近王审知。
王审知见状,示意身边卫兵侍从解围,众人纷纷靠到了王审知面前,诉苦起来。
“诸位,诸位,不要急。请慢慢说来。”
这时众百姓中一个为首的老汉走上前来,王审知看着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来名字。
“王将军,老民阙恒,来求见你。”这老汉正是高盖山的本地人士阙恒。
“阙恒?”王审知看到这张脸,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看到是此前的老友,王审知面露喜色。
王贵和池鲤腾也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阙恒,只是,他们不明白,这阙恒为何带领这群百姓来这里闹事。
“你们这是……”池鲤腾不解地问道。
这阙恒拍了拍池鲤腾的肩膀笑了笑,然后和王审知施礼,叹气道:
“我们都是老弱病残的人,如今课税实在太重了,让我们消受不起,恳请王将军为民做主。”
“课税?”王审知皱着眉头,看了眼下这一群老弱人士,心里大致有了底。
“诸位不急,待我唤来司户问问。”
这王审知使人唤来了主管州府赋税的司户官,询问赋税情况。
“禀副使大人,我们课税,已依据朝廷颁布的课税制度,再从轻减免了,我们所征收的赋税,并无重税加收的情况。”司户官到来之后,面对王审知的询问一脸窘迫,如实禀报道。
原来,王氏兄弟自统治了福建五州之后,已经根据朝廷颁布的课税制度,再制定了地方的法规,面向百姓,已经算是轻徭役、薄赋税了。话说这司户官其实也不好当,一方面要保障国库充足仓廪充实;一方面还得依据统治者的政策,制定减免措施,以安抚百姓。
“朝廷规定的租庸调是怎样的,我们规定的租庸调是怎样的。”王审知问道。
“朝廷规定课户每年上缴租税为粟二担;丁户徭役每年二十日;丁户每年调税要交纳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我们福建,都按观察使大人的意见,减半征收了。”司户官回复道。
“可否再往下减免。”王审知询问道。
“这个……”司户官面露难色。对于赋税,此前依据王潮的政策,减半征收已经是一个非常艰巨的工作了。平时计管需要非常精细,否则就会入不敷出。如果再减免下去,基本就没法做下去了。
“副使大人,如果再减免下去,恐怕入不敷出啊!”那司户官低声说道。
“从其他杂税,均衡下是否可行,如商税市例钱、海运交易税等……”王审知问道。
“这些杂税,我们征收都比其他州府要低了,而且这些都是附加税,本无多少。”司户官还是很为难的样子。
“老弱病残,是如何征收的?”王审知看了看眼下这群老弱人士,心里十分明白他们的诉求。
“朝廷有策规,凡老、残疾、寡妻、僧尼、部曲、客女、奴婢等,皆为不课户。”司户官解释道。
“可是我们仍然被征收啊。”阙恒和众多老残百姓们纷纷抗议道。
“这是怎么回事?”王审知看了看那些独眼的、缺手指的等人,向司户官问道。
“呃,可能是,何为老残,朝廷策规得并不清晰,所以……”司户官一脸窘迫。
唐朝廷对老残的不课税政策,只做了粗放规定,因此州府执行起来,灵活性比较大,例如独眼、手指残缺等,算不算残疾均未被规定,很多州府都认同这些人,还是有劳作能力的。
“六十为老,体缺为残,重病在身,寡妇幼弱、家中无男丁的,都需纳入不课税的范围。”王审知郑重说道。
“遵命。”司户官应允道。
“多谢王将军,太好了!”今年刚好年满六十,家里又无其他男丁的阙恒高兴说道。
“是啊!多谢副使大人!”众人纷纷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