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闹,春来到,山里的冰雪不见了。
小熊轻轻揉揉眼,伸懒腰,对着森林问声好。
左也叫,右也叫,急得熊熊直跺脚。
妈妈呀!你在哪?熊熊害怕想要抱。
风儿吹,花儿笑,小熊摇摇来过桥。
黑绒帽,哟哟哟!
皮手套,嘿嘿嘿!
换上一件新皮袄。
野兔野兔你别跑,拔个萝卜给我咬。
小鹿小鹿停下来,陪我一起把妈妈找。
心情愉悦,干什么都格外有精神。昨天,杨秀还觉得这首《小黑熊找妈妈》过于幼稚,可转过天来,他唱得比所有人都要卖力。学了这首歌,总算没白来一趟,就算走了。。。。。。他心中生发出一阵难以抑制地兴奋。
阿海一脸认真,随着同伴的节奏朗朗而歌,不像杨秀那匹脱缰的野马,任性地胡乱冲出和声。阿兰和阿新满头大汗,努力跟唱,却总是难以把握正确的音准,常常荒腔走板,引起身边人的不满。阿长的声音最为响亮,可一句歌词也记不住,只得咿咿呀呀地随便哼哼。
初星法师对学生们的进步非常满意,作为奖励,他特意让大伙再唱一遍。
黄鹂闹,春来到,山里的冰雪不见了。。。。。。杨秀唱着唱着,目光忍不住飘向了对面。
凌遥坐在软布垫上,身体前倾,双手环抱膝盖,侧着脸,开口轻声唱道:风儿吹,花儿笑,小熊摇摇来过桥。。。。。。
她的面容就像融化的冰河,柔和地舒展开来。温暖的血液晕开了眉间的哀伤,让她看上去更加甜美。目光两相接触,她的脸蛋上留下了两片绯红的彩云。她微微颔首,对杨秀的期盼回以一个羞涩的轻笑。
野兔野兔你别跑,拔个萝卜给我咬。
小鹿小鹿停下来,陪我一起把妈妈找。
“你们都唱得很棒!”初星法师赞叹道。作为老师,他有着真挚的热情,对待弟子既宽和又耐心,大家都非常喜欢他。
与之相比,那个整天怒容满面、哼哼唧唧的银雀老师彻底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他几乎不出席日间的授课,吃饭也见不着他的影子。唯有晚祷的时间,他才稍稍履行老师的职责,领着学生们念上一段经文。
他怎么来了?杨秀厌恶地瞪着人群外的银雀法师。通常来说,只要他们同处一室,就免不了发生一些摩擦。此外,如果遇上诸如选名、讲解蓝丸等重大事项,初星法师便会请他一同授课。今天又会整些什么新奇玩意呢?
“有没有人觉得这首儿歌太容易了?”初星法师精神抖擞地问道。
“这样的歌曲我能唱上一打!”有人举手示意。
“因为你只是个孩子!”
课堂里爆发出一阵欢笑。
“我会唱教会的赞美诗!”又有人说。
“哦?你们还会唱什么?”初星法师接着问道。
“我会唱犁田歌、插秧歌,还有除草歌和打麦歌。”
“我会舞台剧里的歌。”
“抒情歌,叙事歌,山水歌。”
“我也会!”杨秀不服,站起来说道:“我会猎人。。。。。。”
还没说完,他就被身后的银雀法师按回了坐垫。他呵斥道:“会什么会?你只会像只野狗一样汪汪乱叫,一点规矩都不懂!要是再学不会遵守秩序,我就把你关禁闭!”
“关就关!谁怕谁呀!”杨秀怒目而视,大好的心情几乎被他消耗殆尽了。
“白时,说说看,你会什么?”初星法师走到他面前,一身白袍彰显着师者的公正。
“我会,我会唱猎人小调!”
“嗯,我喜欢这种自由奔放的调调。小时候,家里的猎户经常唱着玩,我也跟着学,现在还能哼哼几句呢!要不,你给大家唱一首,怎么样?”
难得有人认同自己,杨秀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准备放开嗓子唱上一曲。可当目光碰触到凌遥时,心里忽然扑通乱跳,一股难言的害臊立刻让他打了退堂鼓。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下次,下次吧!”
“说好咯!我们期待你的表演!”
初星法师回到原位,忽然严肃地说:
“之所以让你们唱歌,除了愉悦一下枯燥的修行,还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
他稍事停顿,等大家把注意力都提起来时,才接着说:
“音乐有着神奇的魔力,不仅能够产生美感,放松心情,激励斗志,还能让悲伤的人走出困境,让浮躁的人变得平和。人们常说,音乐是一种魔法。这并不是什么比喻的说辞,而是确有其事。当年青玉原一战,召唤上古神兽的仪式便是通过音乐来完成的。那首曲子传了下来,如今成了灵修会的秘法。”
“老师,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咒语呢?”阿海兴奋地问道。
“白旭,你说得不错,却又不尽然。我们灵修会的法师依托魔法玉,将潜在的魔能转换为可以操纵的法术,这个过程与其说是一种创造,不如称之为能量交互更为合适。至于你说的咒语,不过是民间的谣传罢了。而召唤法术则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生命的共鸣。”
“生命的共鸣?我不明白!”
“打个比方说,普通的魔法就像歌者的独唱,只要技艺足够精湛,就能带来精彩的表演。与之相比,召唤法术更像合唱,演唱者必须抛开个性,寻求与同伴的配合,才能共同演绎出一曲和谐之音。我让你们每日练习唱歌,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我们离目标还差得远呢!”阿海看看身边那几个合不上拍子的同伴,责备地翻起了白眼。
“我们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缺了谁也不行。今后大家要更努力地练习,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得到。”
他向银雀法师点头示意。
“下面我们就来学习这首名为《祈之子》的曲子吧!”
两位法师背靠背站立,闭上双眼,举起手中的法杖,一齐发声唱道:
咿耶哟咿——
哟噜哟哱——
耶咩哟咿——
哟噜哟哱——
啊洒呗叭嘛噜——
哟喏呐咿哒——
杖首的魔法玉剧烈闪动,哀婉庄严的曲调在大殿里回荡。随着音乐的演进,每名学生不禁闭上了眼,脸上浮现出一派圣洁而肃穆的表情。
杨秀的心绪渐渐豁达,脑海里竟出现了一幅春日的美景。阳春白雪、涓涓溪流、鸟语花香。。。。。。这些美好的意境纷至沓来,将他包围,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奇妙感受。
黑绒帽,哟哟哟!
皮手套,嘿嘿嘿!
换上一件新皮袄。
在意念里,他幻化成了一只轻盈的小黑熊,在充满朝气的阳光下翩翩起舞。他一直舞,一直舞,甚至飞上了蓝天。他踩在绵软的白云上,继续舞,继续舞,不知疲倦,乐享其中。
忽然,凌遥那张无比哀伤的脸就像乌云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沉重,纷纷向下塌陷、坠落。阳光被黑洞吞噬,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从迷梦中惊醒过来,身体的能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离,立刻陷入一阵虚弱之感,像极了服食蓝丸留下的后遗症。
这就是法术的魔力吗?
虽然做了个甜甜的美梦,可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迷幻的感觉。
歌曲仍在继续,宛如连绵不绝的海潮。
同伴们全都沉浸在音乐营造的梦境中,难以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他大惑不解,陷入沉思。
歌声终于停了,同伴们纷纷带着惊喜的表情醒了过来。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愉快地分享着梦境里的美好景象。
杨秀侧耳倾听:
有人梦见了欢乐的天国,有人梦见了上流的舞会,有人梦见了家乡的田野,有人梦见了心仪的爱人。
“大家都感受到了吧?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律动。”
初星法师耐心地讲解道:
“这种律动就像沟通,不仅发生在人和人之间,更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你们拥有天赐的灵体,学会如何与潜藏在体内的魔能沟通,是踏入魔法之境的第一步。”
看到学生们纷纷点头,初星法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我们继续学习这首歌。”
这一次,两位法师不再摆出施法的架势,而是走到人群中领唱。
一遍又一遍,一曲又一曲。
歌声回归了纯粹的震动,编织魔幻梦境的法术也随之消失。
想到不必再次变成小黑熊,杨秀总算松了口气,可学习的兴致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他根本记不住那些咿咿呀呀的歌词,以及沉郁晦涩的曲调。更何况逃亡在即,就算学会了这首《祈之子》,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张着嘴,夹杂在人群中滥竽充数,思绪逐渐飘向远方。
那是一片真正的自由之地。
下课后,杨秀急忙吃过午饭,匆匆回了寝室。
他掀开床单,里面藏着一只灰色的布包,与他离家时携带的那只十分相像。
布包是他昨晚从厨房里偷偷拿出来的,里面还放有一卷绳子和一些干粮。
时机还没到,再等等吧!
他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躺回床铺上小憩。过了不久,阿海也回到了寝室。
自打昨天从图书馆回来后,他们彼此便不再说话,就像两个陌生人,尴尬地度过了一个清净的夜晚。
两人可谓一见如故,很聊得来,一路相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分别在即,杨秀自然有些依依不舍。未免留下遗憾,有些话必须当面说开才好。他慨然地开了口。
“我。。。。。。”
“。。。。。。没什么好解释的!”阿海愤然打断了他。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我明白得很彻底!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背天逆神、毫无担当的混蛋!”
“我。。。。。。”
“。。。。。。你走吧!我不会去告发你的!”
那名说话异常简介的侍僧送来了今日的蓝丸,随即离开了房间。
“既然你无法原谅我,就请你多保重吧!”
杨秀把布包藏在了宽大的白袍里,准备动身。
“还有,这些蓝丸十分古怪,吃了会产生幻觉,醒来以后还会全身酥软。我劝你尽量别吃了!”
留下这句话,杨秀向着自由之门大踏步走去。
午休时分,整座神庙安静如夜,宛如一座僵死的城堡。走廊里点缀着明亮的光玉,为这层静谧涂上了一抹凄凉的色调。
他来到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最后回望一眼身后的走廊,便溜了进去。
凌遥已经在阅览室里等候多时,脸上流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你有什么办法从这里离开?”
杨秀打开布包,拿出那卷长长的麻绳,又指了指玻璃墙的窗户说道:
“我们从这里爬下去!”
“不!我办不到!”
她下意识地离开窗边,好像那里有什么吓人的鬼怪。
“你趴在我的背上,我用绳子把你捆紧。”
“不!这里太高了,下面又是深不见底的池子,万一掉下去。。。。。。”她蹙起眉头,不敢再往下说。
“相信我!”
“我害怕!”
“我不能给你勇气,可我能保护你的安全!”
杨秀按向墙角的机关,一排窗户随即向外打开。水流被窗户阻隔,变得不再密实,远方的草地和山峦露出了模糊的边缘。
“只要把这头绑紧了,”
他将绳子的一头缠绕在铁制的窗框上,打上几个结实的死结,又用全身的力量试了试。
“剩下来就看我的啦!来吧!”
凌遥仍有些犹豫,可一股冲破牢笼的决心给她带去了些许的勇气。看着杨秀那充满自信的眼神,她终于迈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我相信你!”
“你真轻!出去以后要好好吃饭才行!你是骑士家的小姐,应该不缺吃的。”
杨秀用绳子把凌遥紧紧地捆在背上,然后挺直腰杆,试了试对方的重量。
突如其来的肌肤接触,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脸色涨得通红。
“你怎么知道我的家世?”
他一时说漏了嘴,赤红的脸上更是羞愧难当,只好把偷看登记簿的事情和盘托出,并请求对方的原谅。
“别这样!我不值得你喜欢!”
对于这份感情,杨秀的内心还不十分确定,可遭到对方的当面拒绝,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他拍了拍双颊,重新抖擞起精神,然后搬来垫脚的书籍,慢慢向窗边爬去。
要是换做平时,他只要一个鱼跃龙门,就能轻松地穿过窗口。再使出一记鹞子翻身,借助绳子的拉力,就能将自己拉回墙沿。
可眼下身背一人,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将身子的一侧探出窗外。由于绝壁外无法借力,他只好用手使劲地撑起两人的重量,另一只脚艰难地绕过窗沿,总算把身子抛了出去。
常年的流水冲刷让窗沿变得湿滑异常,他刚想伸手拽住绳子,可另一只手便松脱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掉。
“啊!”
凌遥害怕得尖叫起来,两手紧紧将他抱住。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仅仅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下方的水池便陡然增大了一倍。
要是像这样摔下去,两人非得跌入池底。摔个粉身碎骨说不上,可小命终将难以保全。
电光火石之间,杨秀抓住胸前的绳子,拼命往上拉。左右手在身前轮番交替,快得就像一架飞驰的风车。
在距离池底还有一丈的高度,他终于抓住了紧绷的绳子。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反弹回去,重重地撞向覆盖流水的石墙。
砰!
肉石交击,水花四溅。
好在他奋力地撑开四肢,才不至于让躯干直挺挺地撞过去。
可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带来了剧烈的损伤,他的手骨顿时碎裂,锥心的疼痛涌遍全身。
他咬着牙,靠着顽强的毅力,紧紧扒着绳子。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疼痛稍事缓解,他才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们。。。。。。还活着吗?”
凌遥睁开眼,难以置信地呜咽道。
“活着,当然活着!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你的手受伤了吗?”
“打死只老虎不成问题!”
其实,他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仅靠着腰部和腿部的力量,一点一点松开绳子,勉强向下滑落。
凌遥见势不妙,生怕他手上吃不住劲,再次遭遇下坠的危险。她调整姿势,将搂抱的双手放开,奋力抓住绳子,与他一起合力向下爬。
细密的流水从天而降,点缀了神庙的奇景,也将他们全身打湿。
杨秀低着头,紧紧贴着墙壁。水流冲刷着脊背,给他带去了难能可贵的清醒,也让他冷得浑身发抖。
凌遥仰着身子,极力避开水流。透过银白的水幕,她看到了一双坚强的臂膀。
经过一阵艰苦卓绝的努力,两人终于抵达了下方的水池。
杨秀小心没入水中,用腿试了试,在齐腰深的地方触碰到了池底。他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松开绳子,将全身浸了下去。
“喂!”
当他起身时,才想起了背上的凌遥,于是转过脸去,充满歉意地笑了。
她也笑了。那是一个爽朗的笑容,毫无杂质,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晴朗天空。
他解开绳子,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这里上不去!”凌遥指着池边的山岩说。
“沿着水路一直往前走,我们可以从流水广场那里上去。”
望着远处的天空,一股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游过去吧!”她兴奋地提议道。
“好吧!”
可是,由于双手受了伤,他根本没办法划水,也无法在水中保持平衡。试了几次之后,他只好悻悻地放弃了。
借着湍急的水流,凌遥没费什么力气,便游出了好远。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杨秀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你怎么啦?”她逆水游了回来。
“我的手。。。。。。”
“你的手受伤了?还能不能动?”
他摆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背你吧!就像你刚才背着我一样!”
她将他的左手环抱在自己肩上,四肢拼命划水。虽然有些吃力,可她仍旧憋着一股劲,拼命向前滑行。
“看呀!我们到了!这里可以上去。”她喜笑颜开,拉着杨秀的手臂说。
“我们一起上去吧!”
在凌遥的帮助下,杨秀艰难地爬出了水池。
“我们自由啦!自由。。。。。。”话还没说完,凌遥便捂着胸口,剧烈地呕吐起来。
“你怎么啦?”
“没。。。。。。事,我们。。。。。。走!”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外围的石阶跑去。
广场上的岩石雕像静静矗立,可杨秀觉得那些石刻的眼睛无一不在盯着自己。天空一片阴沉,一团状似手掌的乌云将太阳遮蔽得严严实实。
“赶快逃!”
当他们快要接近石阶的顶部时,一群黑影赫然出现在了终点。
轰隆隆!
雷声骤起,狂风将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彻底关闭。
“跟我回去!”
初星法师由人群中闪现而来,那身白袍子在闪电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们的行为严重违反了灵修会的教条,回去等候处置吧!”
“不!我不回去!”
凌遥不顾老师的劝阻,赌上最后一丝勇气,拼了命地向石阶顶端跑去。可她刚踏出最后一级台阶,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前扑倒。
当初星法师将她扶起来时,她已经不省人事。
“她怎么了?”
杨秀焦急地跑上前去。
“刚才她就一直呕吐不止,是不是生病了?”
“这哪里是什么生病?”初星法师轻轻探向她的肚子。“白洱姑娘她。。。。。。她怀了身孕。”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