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慢慢喝吧!不就是跑了几步路,至于的吗?看看你,喘得跟风箱似的,怕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吧。”毒喜鹊言辞尖锐地数落着褚风,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褚风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颤抖,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他喝完水后,突然双膝瘫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胃里涌起一团鼓胀之气,将早餐吃下的东西全都呕吐出来。这更为失态的表现招来了更多的嘲笑声。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李信粗暴地将他拉起来,然后对着院子另一边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快过来,把这里清理一下!咱们一会儿还要练剑呢!”他将褚风拉到一根石柱下,让他背靠柱子坐下来休息。“你们都看到了吧!我早说过,这家伙就是个妖媚的小婊子。呸!”
“阿信,你就积点口德吧!小心他在局长面前告你的黑状。”庞严略带挑拨地说道。
“是呀。阿风,去求求老大,让他好好收拾一下这张臭嘴。”柳长敏向来讨厌李信,巴不得看着他倒霉。
“你们都给我闭嘴!”李信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大他人呢?你们今早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局长。。。。。。局长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让我来问好了。你这样逼着他,什么也问不出来。”吴油走到褚风面前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跑步回来?你的马呢?”
“马。。。。。。马让局长输掉了。”
“你们中午去了金元号是吗?真该死!两匹马都输了吗?”
“全。。。。。。全输光了。就连他的佩剑也一起押给了庄家。”
“哇!以老大的脾气,他非得砸了那该死的赌场不可!”
“局长倒是很克制,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子,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当众羞辱局长,这下可把局长惹火了。”
“你们动手了吗?”
“没有,局长撂下句‘走着瞧’,便拉着我离开了赌场。可是,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愤怒的火光。不过他似乎认识那小子衣服上的纹章,也知道他的家宅住址,于是领着我径直向星辰街走去。”
“星辰街?那是什么鬼地方?”
“连这都不懂吗?真是没见识!”柳长敏在一旁插话道。“星辰街可是大名鼎鼎的‘贵族森林’,许多地方大领主都将驻王都的府邸修建在那里,街道上还设有许多王城卫队的岗哨,一般平民是不让进的。”
“的确如此。起初,那些卫兵并不让我们通过。局长只好报上咱们的名号,并且十分客气地告诉他们,我们是奉了国王的命令进去办案的。可是,一来我们没有穿着制服,二来手上没有相应的公文,所以那些卫兵根本就不予理会,仍将我们挡在外面。”
吴油连忙问道:“你们进去了吗?”
“局长吃了闭门羹后,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他用严厉的口吻对那些卫兵说,我们奉了密令前去捉拿逆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国王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这个责任。可是卫兵似乎铁了心不让咱们进去,无论局长说什么,他们都充耳不闻。这下局长真的发怒了,他不顾卫兵的警告,直接朝其中一人冲了上去。那群卫兵见势不妙,连忙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还没等他们摆开架势,局长就已先声夺人。他先是抢下其中一人的佩剑,又将他擒在身前,并用剑指着他的喉咙,然后威胁说要将他带回咱们队里听候处置。那些卫兵顿时慌张起来,他们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让我们通过了。”
“老大也太乱来了吧!”吴油惊讶地耸耸肩。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后面发生的事保管能惊掉你的下巴。”
秦和虽然失了佩剑,却依旧大摇大摆地在星辰街上走着。这条街道十分幽静,鲜有行人经过。道路两旁种着许多参天古树,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夏日午后的阳光,使得整条街道凉爽宜人。
数量众多的豪华住宅零散地分布在街道两侧,每家每户几乎都配有一个方形的院子。主楼建筑大多采用了高耸的四面锥体型尖顶设计,玫红的颜色,与整座王都的色调相匹配。这些尖顶的造型极尽夸张:有的纤细如针,有的粗壮若塔;有的比窗户还矮,有的则与楼体相当。此外,尖顶的数量也同样惊人,最少的也有十几根,多的则能达到上百根。
他无心流连于这些考究的砖石艺术,只是慢悠悠地边走边看。虽是第一次踏足此地,可他却并未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因为那些刻在显要位置的家徽纹章便是最好的指示路标。
没走多远,他们便来到一栋豪宅之外。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大楼,巨大的黑漆木门紧紧关闭着。门上架设着一块盾型浮雕,内容为“暗黑石塔”家纹。褚风望着浮雕,与记忆中那名年轻人身上的家纹进行比对。没错,这里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秦和的视线久久锁定在纹章之上,闪动的眼光里透露出内心涌动的狂潮。未久,他结束了仪式般的凝视,不慌不忙地坐在门边的石阶上。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双目微闭,静静小憩。
时间流逝,日头西斜。当秦和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等待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面前。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一身精致的宝蓝色小礼服,胯下骑着一匹杏仁色的马,身后还跟着一名油头粉面的侍从。他们颇为疑惑地望着挡在门前的不速之客。
秦和迎上前去,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希望与年轻人进行一场决斗,以洗刷中午在金元号受到的羞辱。
年轻人只觉得相当可笑,一边呵斥他,一边声称,此处是上原郡守护、黑石公爵的府邸,自己则是公爵的儿子,想要与自己动手,对方根本不配。
秦和冷冷地提醒年轻人说,十五年前,他的哥哥正是在一场决斗中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如果想要报仇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年轻人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陌生人,只想打发他赶紧离开,自己则与侍从牵马往里走。
秦和见对方并未接招,于是只得抛弃那些繁文缛节,上前搂住年轻人的脖子,使出一记相扑的技法,直接将他撂倒在地。他不满足于一击制胜的痛快,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意味深长地玩起了猫鼠游戏。每次当年轻人嚎啕叫嚷着站起身时,他都用同样的手法将他再次放倒在地,脸上则流露出豪迈的快意恩仇。另一边,胆小体弱的褚风趁乱躲了起来。
年轻人吃了几次亏后,便趴着不动了。他既羞愤又恼怒,嘴上不停挑衅,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摆平眼前这个荒诞的家伙。侍从护主心切,慌忙拔出佩剑上前应战。
秦和虽手无寸铁,却毫无惧色。他主动出击,轻巧地躲过砍来的利刃,然后绕到那人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脚下使出千钧之力,猛踢小腿,让他立刻仰面摔倒,手中的佩剑也跟着滑落出去。他丢下侍从,捡起掉落的马鞭,矛头直指年轻人。他一面狠狠地抽着鞭子,一面念念有词。
侍从趁秦和不备,悄悄溜进了宅子。他出来的时候,身边多了十几名气势汹汹、手持棍棒的家丁。他们挥舞着家伙一拥而上,把秦和死死地围在中间。
谁知秦和毫不退让,仍旧纠缠着不省人事的年轻人。他进退有据,一手擒着人,一手抡着马鞭,愣是没落下风。虽然吃了不少闷棍,鼻子和眼眶都被打出了血,可他硬是打退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那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让人想起守护地狱之门的烈焰巨人。在一顿混乱的打斗后,数名家丁的脸上也挂了彩。
可是,这毕竟是一场以一当十的较量,纵使秦和多生出一双臂膀,仍旧毫无胜算可言。之所以现在还能勉力支撑,不过是因为对方投鼠忌器罢了。面对围攻,他的体力渐渐不支,最终被乱棍打倒在地。
“最后,那些家丁把昏迷的局长拖进了宅子。”褚风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早已累坏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便倒头晕了过去。
“真该死!”吴油恨恨地骂道。
“这家伙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最后才说到点子上,真他妈浪费时间!”听了讲述,李信暴跳如雷。“岂有此理!管他娘的什么黑石公爵、白石公爵,只要敢跟咱们白光队对着干,咱们就得让他吃点苦头!大家快去准备准备,咱们马上出发去救老大!”
虽然李信在队里没有正式的职务,可作为公认的二号人物,仍具有很大的威望。他挑选出了六名队员参加这次营救行动。
要想风风光光地前去救人,就得趁着天光大亮之时行动。阳光已渐渐现出颓势,再过不久,黄昏便会降临。大家在抓紧时间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每位参加行动的队员都回到自己的寝室,尽最快速度换上出征的行头,备齐武器。
掌管马厩的独眼老人李时番从马棚里牵出了七匹体格雄健的战马。这些漂亮家伙均是秦和亲自从禁卫军那里“借”来的,个个膘肥体壮,打着响亮的鼻鼾,马首高昂,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新人们也十分积极,他们替老李搬来了鞍具,又帮着给马套上缰绳。
当七名精锐干将集合在院子时,众人发出了一阵热闹的喧哗。与天心会时期寒酸的打扮相比,此时的他们军容壮盛,气宇轩昂,统一的新式制服更是庄重肃穆、夺人眼目。
这是一套以黑色为主色调、细微处以白色点缀的制服,远远望去,犹如黑夜里飘荡的幽灵,充满了诡秘和肃杀之气。裁剪合体的衬衣采用了上等的黑色亚麻布料,窄小的领口高高地顶着下颚,使头部自然上扬。衬衣外是一件黑色的对开襟硬板背心,由一排白银纽扣紧紧系着。胸前用白线绣着“光”字图案,分为上下两部份:下边是由四个底边向内凹陷的三角形组成的“天国之门”纹样,上边则高悬着三把利剑。这样别出心裁的造型不仅美观,而且有着深刻的寓意,象征着白光队手执利剑,保卫教会和信仰的决心。棉织的黑色半截斗篷上同样绣着三把交叉的白色利剑,由银质的盾型钩扣扣在胸前。下身是黑色的紧身长裤和长筒皮靴,头上还戴一顶白羽宽檐帽。
这只七人小队大致上维持了夏夜之变时的配置,鬼娃娃因不擅长正面作战而被排除在外。对此安排,他毫无异议。另两名队员分别是一脸大胡子的高旺和身材细长的殷未,他们是新人中的佼佼者,出身骑士家庭。
李信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其他人则与他相对而立,围成一个半圆。他俨然成了一名大权在握的指挥官,并即兴发表了一番演讲。
“兄弟们,你们知道吗?咱们白光队平时上街巡逻的时候,没少遭人议论,说的净是些狗屁不通的蠢话。在这偌大的王都之中,根本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愿意跟我们结交,甚至没人怕我们。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咱们恐怕连天天趴在城门口吠叫的野狗都不如啦!依我看,白光队干脆就此解散,大家各自归家算了!”他直截了当地指出问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你们愿意像懦夫一样活着吗?如果不甘心,现在就拿出你们的勇气来,闹出点动静让别人瞧瞧。兄弟们,这是一次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想让所有人记住我们吗?那我们就把狗屎往国王的头上泼!”
七人斗志昂扬地骑着马出发了,每匹马上都插着两面“光”字大旗。黑色的旗帜与黑色的制服交相辉映,宛如一阵疾驰的黑色旋风。
李信一马当先,一边骑着马,一边使劲地敲着拴在马脖子上的一面铜锣。那锣声尖锐刺耳,响彻云霄。这队奇异的人马招摇过市,穿行于王都的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引起了无数人的围观。当他们赶到星辰街口时,身后已经聚拢了一群前来看热闹的市民。
“白光队办案,快给我闪开!”李信大声地向守卫在街口的卫兵喊道。
那些卫兵此前已经领教过秦和的厉害,这回又见到了着装整齐、全副武装的白光队队员,因此不敢上前计较,恭恭敬敬地让他们通过了。末了,他们还按照李信的吩咐,把那些围观的人群也一并放了过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黑石公爵的宅邸。李信翻身下马,回头望着乌央乌央的人群,心里愈发得意起来。他满面笑容地对庞严说:“怎么样?咱们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地来了,真他妈的过瘾啊!告诉你吧,我准备发动一场绝妙的反击战!”说完,他转而面向人群,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是国王陛下直属的白光队,负责维护王城的治安。也许你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名号。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们注定会成为一段传奇的见证者与亲历者!大家看到面前这座宅院了吗?这里窝藏着背叛洛文王国的可耻之徒,他们勾结黑色帝国,把来自王都和王国的消息卖给敌人,让身在前线的同胞们吃尽苦头。更为可恨的是,他们还把咱们白光队的局长囚禁起来,想以此来要挟国王。你们说,我们能向这点困难低头吗?不,我们要救出局长,干掉他们!”他侧耳倾听,故作沉静。
在队伍前列,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第一个响应。紧接着,五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开始挥拳叫好,两名妇女小声应和,更多的人则仍然持抱着观望的态度。
“我们并不是让诸位一同去冒险,你们只要在这里观望就好,看我们白光队怎么收拾这些可耻的敌人!当然,如果有谁想进去瞧瞧公爵老爷的豪宅,顺带挑几样礼物送给家里的太太小姐,我们权当没看见。劳请诸位自便!”
这番话引得大家议论纷纷,原本安静的街道瞬间炸开了锅。
庞严走到李信身边,小声说道:“阿信,真有你的!那你索性在这里指挥,我带人进去把局长救出来。不过,为了不让事态彻底失控,我会将里面的人放走,等我带着局长出来之后,你再让这些看热闹的家伙进去。”
李信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庞严叫来了柳长敏和殷未。“你们俩跟我一起进去!”他向手持长柄铁锤的雷巨喊了一句:“让那扇大门见鬼去吧”。他执剑在手,慢慢来到门边。楼上的窗户人头闪动,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关注着外面的局势。
只听见“咣当”一声,门口那扇贴满铁皮的黑漆木门便被砸成数段,只有两边的合页上还残留着些许木板。门内的玄关空无一人,木质的地板上静静躺着可怜的木门残骸。此时,庞严的行动就像舞台剧中的男主角,他高举宝剑,声若洪钟地喊道:“为了国王!”和预想中的一样,这声有意为之的呼喊引来了人群的应和,他们高声呐喊,“为了国王”的口号此起彼伏。就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叫声中,庞严冲了进去。
门厅呈正方形,两边摆放着老旧的衣帽柜和杂物柜,柜子上陈设着许多造型雅致的瓷器摆件。主人并非张扬之人,所有家具的颜色都被涂成了含蓄的酒红色。庞严向左走入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室内聚满了人,他们全都睁着疑窦重重的眼睛,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名管家模样的方脸老头走了过来,礼貌地问询来意。
“请问,你是这里管事的吗?”庞严彬彬有礼,手持宝剑,语气中却流露出赤裸裸的威胁。
“我是这栋宅子的管家,请问您能否解释一下。。。。。。”
庞严摆摆手。“现在轮不到你来说啦!你只管听着,明白吗?你们这些人的性命能否保住,全看你的表现了。明白的话就点个头。”
管家以难以觉察的程度微微低了一下头。
“首先,你马上把刚才抓回来的那个人给我带来,不许装糊涂!其次,相信你们已经看到门外那群暴民了吧,他们马上就会冲进来抢东西。我劝你们立刻离开,如果留在这里,万一造成什么伤亡,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管家看了看窗外群情激奋的人群,眼神一下子耷拉下来。可他脸上仍然写着不甘的神情,决定最后挣扎一次。“您就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难道就没有其他解决的方式了吗?”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快去!立刻!马上!把人给我带过来!听懂了吗?”柳长敏不耐烦地叫嚷道。
客厅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传递着疑惑、郁闷和焦虑相互交织的情绪,场面一时沉重如铁。管家只得无奈地将秦和交给了白光队。
庞严平静地说:“你们现在只有五分钟,一旦我们出了这扇大门,那些暴民就会立即冲进来。你们最好把所有的疑问装在肚子里一并带走,改天来白光队坐坐,个中的情由咱们慢慢计较。快走吧!”
当他们背着秦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人群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腾。庞严享受着英雄凯旋般的欢呼,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李信走上前来,小心查看秦和的伤势。秦和向他招了招手,勉强地发声赞叹道:“干得漂亮!”
“女士们,先生们!是时候展现你们的热情啦!咱们一起冲进去,砸了这个贼窝吧!上呀!”李信巧妙地引导着众人的情绪,最后大喊一声“国王万岁”,使整场戏剧顺理成章地达到了高潮。
众人骑上马,缓缓地离开了星辰街。身后,狂乱的响动就像夏日里肆虐的风暴:玻璃碎裂声、家具翻倒声、刀砍斧劈声、棍棒敲打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孩子的啼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野狗的吠叫,李信抖抖机灵,说句俏皮话,引来大伙一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