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岁走进病房,看到穿着病服的鲍国川盖着被子,呼吸平稳,引流袋还挂在床沿边,里面已经有半袋黄色液体。
周岁看得有些难受,轻轻喊了一声:“爸”。
鲍国川没应,估计是睡着了。
周岁搬过一张凳子到病床旁坐下,看着鲍国川,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文芳回来了,保温食盒已经洗干净了。
“年年,你现在这儿守着,我去买条鲫鱼。”
“买鲫鱼干什么?”
“你爸爸刚刚做了手术,需要补身体。”
周岁突然想起,张医生叮嘱他们要买蛋白的事,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问了一下哪里可以买蛋白。
护士说外面的药店都可以买,大概500到800一瓶,价格不等。
“什么药这么贵?”文芳听到这个价格,忍不住咋舌。
“你先别管钱的事了,你坐这里,鲫鱼我去买,蛋白我去买,你就先别管了。”周岁起身准备走,文芳拉住他,“你买了鱼到哪儿去炖汤啊,你还是得拿回医院。你男朋友呢?叫你男朋友去买一下蛋白行不啦?”
周岁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文芳还在继续念叨:“说起来也真是哦,你那个男朋友,从头到尾都没露过脸,反倒是几个一般的朋友跑前跑后的,你交的是什么男朋友?会不会压根就是骗子?”
周岁:“……”
“你快去买鱼吧,我在这儿守着。蛋白我想办法叫人送来。”
文芳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周岁制止了,“再不去鱼就下市了。”
文芳听到这里,赶紧去买鱼了。
周岁松了一口气。
随即收到鲍年年的微信:“思念姐带着律师来了,要你跟wolflie签约的原件。”
周岁瞄了一眼,收起了手机,没回。
鲍年年又把陈任出院的事告诉了周岁,周岁看到后给陈任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出院了?”周岁问。
“嗯,周岁跟你说了?”陈任说。
“嗯。其实我觉得你不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任打断了周岁,“这件事我必须做。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我不能一直活在周岁给我制造的巨大城堡里,我也得出去屠龙,走遍荆棘。”
“好,祝福你。照顾好自己。”周岁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任出院了,他总算能放心掉,可以全心全意地处理鲍国川这边的事情了。
鲍年年那边在家里翻箱倒柜半天,终于在周岁书柜的最下层柜子的最角落的文件袋里找到了当初跟wolflie那边签的协议。
她用手机拍照把协议的内容给思念发了过去。
思念回:收到。
做完这件事情,鲍年年就空闲了下来,无所事事,不知道能做什么。又联系不上周岁,只能躺在沙发上点了外卖,看着电影。
没看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而周岁那边就过得没有这么惬意了。
周岁在鲍国川的病房前坐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等到文芳端着鲫鱼汤回来。眼看时间已经逼近中午,也没时间让鲍国川先尝一口鲫鱼汤了。周岁协调护士借来了轮椅,和Demon请的护工一起,把鲍国川抬上了轮椅。
刚做完的鲍国川不复往日的雄赳赳气昂昂,蔫了不少,一直耷拉着头,精神看上去不怎么好,嘴里一直在“哎哟哎哟”的呻吟,估计是伤口还疼。
“爸,我们现在去看医生。”
鲍国川很听话,“嗯”了一声,这么听话的鲍国川让周岁极度不适应,同时也觉得有点心酸。
他们到的时候,张医生刚看完最后一个号,见他们来了,很热情地接待了。先是问了鲍国川几个问题,鲍国川回答得很吃力,张医生一直在鼓励他,问完鲍国川,看了看他的伤口和引流袋里的液体后,张医生就让护工和文芳先推鲍国川回去,文芳不肯。张医生就劝她:“家属这个时候一定要情绪稳定,你女儿在这里,不会有大问题,但鲍大哥那边,肯定更需要你。”
文芳被张医生劝动了,点点头,和护工一起推着鲍国川走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建议是在医院打完几天的人血白蛋白,术后伤口恢复好后,回家治疗。 ”张医生双手十指交叉,严肃道。
“回家治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周岁难以置信地问。
张医生点点头,“目前看来,就算是做了手术,你爸爸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好一点估计半年,状况遭一点就一两个月。我们的建议还是回家,会比在医院的环境好,人在熟悉的环境里,熟悉的人,熟悉的回忆,或许会对病情有帮助。”
在周岁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两行热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张医生体贴地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周岁,“别太伤心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出国呢?费用不成问题的。”
“不是国内国外的问题,也不是费用的问题。是你父亲身体底子的问题,经不起折腾。电视剧里可能经常会说就算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都要试试。你父亲身上,连百分之三十都没有,只有百分之十。作为医生,我还是建议不冒这个险。”
周岁擦干了眼泪,点点头,起身:“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医生。回头请您吃饭。”
“没事,你回去好好照顾你父亲。尽量别起冲突啥的。”张医生叮嘱道。
“嗯。”周岁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张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的,刚到走廊上,他就觉得有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罩住了他。
医院电梯的人一向很多,这一次,周岁没有乘电梯,而是选择了走楼梯。刚走了没几层,周岁就一屁股坐下,抱头痛哭。
那种感觉是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完全无法控制的悲伤,侵袭了全身每一处皮肤,每一个细胞。
大脑全面宕机,唯一能下达的指令就是:哭。
心脏的酸痛蔓延到全身,周岁几哭得抽不过气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父母,而且还那么讨厌的两个中年人,自己竟然在这一刻喂它们感到无比的悲伤。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属于鲍年年的部分苏醒了?
还是说……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触碰到了?自己的父母呢?连长什么样他都不清楚。
他刚火起来的时候陈任就建议过他去寻亲,但周岁都拒绝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寻过亲,也刻意避免了寻亲的可能性。关于他的出身的信息在网上有流传,但从未有人确认过,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个孤儿院出来的。当年一起在孤儿院的孩子和老师们人都很好,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周岁的消息出来卖了换钱。
在周岁自己看来,既然父母当初已经决定扔下他,那么无论是从物理上还是法律上,他们都成为了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他不会去找他们,就算他们找上门,他也不需要。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父母的周岁也生活得很好,他有朋友,有老师,有粉丝,都可以填补他心灵的空缺。
可是这一次,跟鲍国川文芳两人短暂的相处和打交道,让他体会到了,原来亲情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
古人说血浓于水,的确如此。
不管鲍国川和文芳先前多么蛮横无理,但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周岁还是会忍不住他们施以援手。
但其实他们又不是全然那样蛮横无理,文芳后来也好几次向周岁道歉,说小时候对鲍年年的管理太过严苛,两夫妻也非常后悔。
这次他们也不是贸然前来,而是为了给鲍国川找一条生路。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大概就是这样,一路磕磕绊绊,风风雨雨,也有晴光潋滟,但最终不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