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消融,掩盖着红砖碧瓦的寒霜也化为冰水,从檐上滚落。
太和殿内那正中的殷红,还有那死相惨烈的尸首,实是令人胆颤,燕泓冷眼觑了眼那尸首,吩咐了侍从将尸首扔去乱葬岗随意埋了。
殿内留下的戚锦瑟与王琮二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之上,静待帝王的审判。
大悲大喜间,戚锦瑟早殁了眸中暖情,唯剩下清冽与戚戚然。
稍迟些秦乐携着玉悫连同苏弋孟霈一同踏入太和殿,燕泓瞥见秦乐容貌,顷刻起身,“原是宁昭陛下,招待不厚,还请宽恕。”
秦乐微微福身,对着燕泓道:“不妨事,朕不在意。燕帝陛下继续便是。”
“既是如此,还请宁昭陛下坐下歇息。”燕泓淡淡说道,并吩咐了宦官搁了圈椅。
秦乐轻应了声,径自越过众人坐在椅上,坐在秦乐身旁的是燕昭,二人相视一笑,皆目视着正殿内的几人。
燕泓复又落座对着戚锦瑟道:“戚锦瑟, 朕念你入宫多年,饶你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后位必然不保。朕还要派人日日掌掴你,让你这个不知羞的贱人记住!”
剪水秋眸盈盈含泪,戚锦瑟讥讽的笑道:“其实臣妾一直都知道陛下封臣妾为后不过是因为臣妾父亲,纵然如此臣妾却还一直希冀陛下多看臣妾几眼。”
“可陛下何曾厚待臣妾过?臣妾这皇后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可以怨恨臣妾与王礼之间的事,可陛下可知,臣妾与王丞相早在陛下封臣妾为后前就早已相许,是陛下你拆散了臣妾与王丞相!”戚锦瑟说的颇为悲凉,她自嘲的冷笑着,温热的泪珠滚落,湿了凤袍。
“如今王礼已死,臣妾也无牵挂,只求陛下答允臣妾,好好关照王琮。”轻轻拭去眼下泪珠,戚锦瑟凄楚的说道。
而燕泓从始至终都为正眼瞧她,只冷冷的睥睨着她盈盈落泪。
秦乐见燕泓如此,内心翻腾着,憋着一股怨气,想言语什么,但燕昭紧握着她的柔荑,对她摇首,秦乐攥着拳,隐忍着不作任何动静。
“戚锦瑟,与奸佞暗结珠胎,结党营私,废后位,打入冷宫。至于王琮,即日斩杀。”此言一出,戚锦瑟身子一凛,她不以置信的看向燕泓,她道:“陛下为何这么心狠……王琮何其辜,他……”
燕泓冷笑着道:“你以为朕会由着这个孽种活在这世上么?朕可知道,他身子羸弱,也是没多少时日可活了,朕也不过成全他罢了。”
燕泓笑的狰狞,亦有些可怖,王琮伏跪在地,一声不吭。
“朕倒不知,原来燕帝陛下也如此冷情?”忍无可忍的秦乐起身回道。
秦乐神色凛然,走至燕泓更前,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燕帝陛下难道不知道么?”
燕泓微微一愣,旋即道:“这是燕国内廷的事,宁昭陛下管的太宽了吧。”
秦乐并不为此退缩,她尤是道:“皇后苦苦哀求,燕帝陛下都视若无睹,看来之前在宁昭时那急切的模样,也是装模作样的了吧,燕帝陛下。”
燕泓大愕,他颤声道:“你,莫要胡说。”
秦乐娇笑着说道:“是不是胡说,燕帝陛下道行比朕高深,难道会不知道么?”
初见燕泓秦乐就心生疑窦,那时未多加揣测,而今看来,不过以道貌岸然之人罢了,所谓明君,也不过是旁人为他打出来的。
燕昭倏地起身,捂着泛疼的胸口,道:“宁昭陛下既是微服私访,亦是客,陛下万不可对她动怒。”
燕泓敛眉不再言,缄默良久,燕泓还是道:“传令下去,废后!”
“多谢陛下……”戚锦瑟垂眸低声言道。
秦乐长舒一口气,想他燕泓也不敢在他国君主面前放肆杀虐,显得他暴虐无常,方才也是有几分僭越,这终归是燕国皇帝的家世,她这样硬生的掺和进来,却是不妥。
这场惊变终是平息,王礼已死,既是死无对证,但燕泓还是将从前与王礼交好的官员一一列出,囚禁的囚禁,斩杀的斩杀,连其家人也无一幸免。
如此手段只叫秦乐胆颤,所谓帝王,真该是无情的么……
肃清一切后燕泓转回内殿,面上蓦然浮了一丝不寻常的灰,只淡淡一瞥,孟霈便察觉出了异样。
他默了默对着苏弋言语了几句,苏弋会意,顷刻动身隐在燕泓身边侍卫从中。
新月如钩,秦乐倚在凭栏处,望着勾月长叹,“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今个儿才算开眼了。”
“陛下该庆幸,太妃与太上皇鹣鲽情深,并无这等事。”怀抱着狐裘,玉悫走近了秦乐,为其披上狐裘。
拢了拢玉悫为她披上的狐裘,秦乐讪讪一笑,“倘若朕的母妃与那戚氏一般,那朕可就真愁死了。”
闻声玉悫不由撅起了嘴,怒道:“说起愁,奴婢才真的愁呢,陛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来这燕国也有些时日了,可你与那长平王到底算怎么?”
方才那一幕幕玉悫可都瞅见了,两人那交叠紧握的手,是遮掩不住的,若不是她未双目眼花,她还真不敢相信从前剑拔弩张的两人,能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
再回想起之前躲在那废宫里的那一幕,玉悫怎么想都觉得两人互有情愫,但她也不好明说。
秦乐哪不知玉悫那些小心思,她伸出柔荑捏了捏玉悫的面颊,揶揄道:“说起我,还不如说你的事呢,世缨哥哥来这燕宫,第一个见的可是你吧。”
提起秦世缨,玉悫娇羞的垂下螓首,扭捏着道:“陛下胡说什么呢,奴婢,奴婢怎么……”
“你怎么?别想搪塞我,到底你与他怎么样,你与我说说?”秦乐故意逼问着玉悫,她心里清楚,秦世缨待玉悫的心思,同玉悫一样。
玉悫揪着衣袂,晃着身子,咬唇闷闷地道:“陛下就别问了,奴婢不好说。”
秦乐长叹从怀里掏出绣帕,拧着帕子就泫然欲泣,喃喃道:“好啊,我最疼爱的婢子居然不愿说交心话了,真真是让我……”
“好了陛下,别做戏了。人都被你吓跑了。”秦乐正卯足了劲逼自己掉泪,蓦然出现那和煦如清风般的男声,让她有些出神,她撂下帕子抬眸望去,但见燕昭换了一身玄青常服,正静默的站在一侧,凝望着她。
她悻悻的收起帕子,“你怎么来了,你伤还未痊愈,这么随意走动,难道不怕伤……”
回应她的是燕昭那炽热的胸膛,她被燕昭紧紧环在他那硬实的胸膛前,秦乐弱弱的推搡了下,他不为所动,无奈下她只得静静窝在他怀里,闷声道:“你做什么啊……”
“就让我这样抱抱,不好么……”燕昭哑声说道,仅此一劫他只知道他再难失去秦乐了,即便她心不在他处,那也无妨。
温顺的依靠在燕昭怀里,秦乐甚是恬谧,褪去往日聒噪慵懒的脾性,此时的她更像个闺秀。
不知过了多久,燕昭还依依不舍的松了手,而秦乐抬眸望她,澄澈的杏眸里倒影的全是燕昭那清隽的脸。
“百里,这回你能告诉我,以前的事么?我想知道……”
“你其实不必知道的……”
“可我一定要知道,你难不成想瞒我一辈子?你到底对我存了什么心思,从前的我不晓得,如今的我,是彻彻底底明白了。”或许世人会笑她痴,为了那一袭青衣一拈竹香,执念多年,可那人是支撑她多年的希望啊。
沉寂许久,燕昭低笑了一声,随即道:“好,我全都说与你听。”
当燕昭娓娓道来从前的事时,秦乐脸色一直未好过,她青一阵白一阵的,直到燕昭说罢,她神色依旧古怪,燕昭只以为她不信,想再言语什么,谁料她紧握着他的大掌,轻声道:“你为何从不跟我说?”
明明护着她的人,一直是他百里啊,而她心里一直藏着的人,从始至终怕也只是他百里……
燕昭苦涩一笑凄楚的说道:“若说了,你对我芥蒂只怕更深吧。”
那时的秦乐,初登基,根基本就不稳,又生了场大病,朝堂事积压在燕昭身上,他本就分身乏术,也是无心力去瞧她的。
他曾请求云竹去为秦乐侍疾,谁料云竹说道:“我不过是陛下豢养在宫中的鸟罢了,一个牲畜如何能去照顾人呢?”
如此决绝的话语连他听了都心寒,更别提缠绵病榻的秦乐了,也是那日起他对秦乐心生怜悯,决心亲自照拂秦乐,直至她病好。
待秦乐痊愈,他吩咐了玉悫与白喜,尤是道:“我知陛下不喜我,因而这几日的事就莫要说与陛下了,若陛下问起,就说是云君照料的。”
玉悫不解,忙问,“百里丞相缘何如此?”
若让秦乐知晓他曾衣不解带的照料她,想必她对他的厌恶也会好转几分。
他如此说道:“若她聪敏,自会知晓。”
那时的他满心以为秦乐终有一日会醒悟,谁料,他中意的这位女帝陛下,愚笨的紧。
这一等,就是五年啊……
燕昭从始至终说的都像个局外人,这让秦乐颇为难受,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辜负了他啊,他以为的百里,讨厌人,行事诡谲,可是他又处处为她着想。
谁都有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可惜的是,她醒悟的太晚。
微风拂过,无意中拂起了二人心中那激荡的涟漪,皎月映下的银光,无形之中似笼住了什么。
两颗渐离的心,在这一刻起,悄然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