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长平王怎么会无端丧命?”声声怒吼隔着帷帐从内殿传来。
戚锦瑟站在外殿,以指点唇示意宫婢噤声。微提裙袂,戚锦瑟云步曼行踏入寝殿。
牡丹镂金花纹锦裙逶迤曳地三尺,墨发挽做惊鸿髻,斜插琳琅佩饰,端的是母仪天下。
轻掀帷帐,戚锦瑟柔声唤道:“陛下怎么这么气恼?可是宫婢伺候的不适了?”
燕泓明黄寝衣泛着点点金灿,燕泓头也不抬,只忿忿的唾骂着伏跪着的太监侍从。
戚锦瑟静静的站在一侧,待燕泓骂的舒心了,她命三人退下,兀自坐在踏边,“想来陛下也知道长平王的事了,也是可怜。”
“戚锦瑟,你别给朕装疯卖傻,燕昭的事,与你有关吧。”燕泓冷冷的说道。
黛眉一拢蹙起,而后平复,捻髻上步摇,戚锦瑟漫不经心的说道:“可这回臣妾并无过错,长平王为了逃出天牢,不惜囚禁宁昭女帝,难道这样陛下都不觉得长平王罪大恶极么?”
燕泓厉声道:“宁昭女帝怎么会平白在燕宫?”
戚锦瑟淡淡道:“臣妾不知。”
“不知不知!那你还在朕面前做什么?你个贱人,给朕滚!”燕泓怒不可遏的朝着戚锦瑟怒吼。
戚锦瑟不紧不慢地起身,面容冷然的她微微一福,“那臣妾告退。”
“慢着!”在她侧身将要离去时,燕泓又唤住了她。
戚锦瑟回身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燕泓道:“去把王礼叫来。”
戚锦瑟微微颔首,应声告退。
走至寝殿外,戚锦瑟轻拂袖,扬去袖中粉末,她冷笑着低喃,“燕泓,你是活不过今日的。”
“王礼,你与朕说实话,长平王到底如何了。”燕泓眼角一片乌晕,他浑浑噩噩的坐在榻上,瞥眼看着王礼。
王礼站在屏风后,他低声回道:“长平王不服判定,今个儿是自缢在天牢了。”
“怎么会!你给朕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泓听得燕昭自缢,不以置信的攥紧了锦衾。
王礼耐心的说道:“微臣说的就是实话,尸首还在天牢摆着,还等陛下处置。”
燕泓掀被起身,赤足走向王礼,紧握着他的肩,“带朕去看看!朕要亲眼见了才……”
“你……你干什么……”燕泓紧瞪着王礼,不以置信的看着他。
王礼面无表情的抽回了匕首,他道:“微臣容忍陛下已经很久了,这天下早该易主,可是你偏是不允。”
“朕待你不薄,你为何……”
“待臣不薄?嫡出的皇子如何死的,陛下难道不知么?哦对了,不妨在告诉陛下一件事,陛下宠爱多年的嫡长子以及华阳公主,都是微臣与皇后娘娘的孩子。”
“微臣还要多谢陛下,那么疼爱微臣的孩子。” 鄙弃的冷视着紧捂着胸膛的燕泓,王礼一字一顿的说着。
燕泓双目圆瞪瘫倒在地,血铺洒在绒白的雪毯之上,染出点点艳梅。
王礼满意的看着燕泓的死状,便走向偏殿,找寻着燕泓贴身的玉玺。但饶是他将地翻起也找不到玉玺的踪迹,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声轻笑惊动了他。
“看来王丞相得偿所愿了?”来人正是傅濯,他缓步踏入偏殿,淡瞥了王礼一眼。
王礼狭眉紧蹙,“你来这做什么?”
傅濯大咧咧的掀袍跨坐在软塌上,“奴才不过是想求相爷分一杯羹给奴才罢了。”
王礼讥笑道:“你什么事都没做,便妄想着收到好处,傅濯啊傅濯,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傅濯道:“奴才不过一个阉人,此生只求荣华富贵,既然相爷能给予奴才,奴才缘何不求一求相爷呢。”
“还是说,相爷不想要自己与皇后的亲生子安好了?”傅濯冷不丁的冒出这句,无疑戳中了王礼心上最柔弱的一隅。
王礼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傅濯蓦然起身,轻甩衣袂,笑得坦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爷的事,奴才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不过相爷放心,之前却是奴才糊涂,说出那等话来,不过如今相爷的荣辱便是奴才的荣辱。”
王礼冷笑道:“你叫我如何信你?”
傅濯微微挑眉,细长的眼犀利的盯着王礼,“奴才最宠爱的女儿如今就在相爷府邸,若奴才今后真做了什么对不住相爷的事,随意处置了她便是。”
王礼一愣,道:“那丫头不是跟了燕昭么?你怎么还……”
傅濯抬手忙道:“相爷应该清楚那燕昭的为人吧,他如此精明一人,怎么会贪恋美色呢。”
王礼沉吟了半晌,道:“我可以信你,可你若是真做了什么谋害我的事,你王礼断不会放过你。”
“相爷放心便是,不过此地脏污,且陛下的尸首正摆在寝殿,怕是不合适,奴才有一法子,可保相爷无虞。”傅濯噙笑言道。
王礼顿了顿,道:“说罢,如何。”
傅濯缓步上前,附耳言语了几句,王礼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道:“傅总管还真是能人,我王礼佩服佩服。”
“相爷言重了,往后奴才还要请相爷多多关照才是呢。”傅濯阿谀着,鼠目般的双目,眯成一缝瞧不清深意。
王礼笑道:“有傅总管在,燕国也该国泰民安了吧。”
殊不知这一场腥风,还未结束。
万木随飒飒秋风摇曳,秋阳晕染着整座皇城,红砖玉瓦尽显秋意。如此好光景却引来刺骨秋雨,临近严冬细雨若寒霜冰冷。
幽暗的殿宇里,凄清深谙,殿内陈设杂乱无章,灰尘密布,青砖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沿着那绵延的血迹,只见殿宇角落处烛火昏暗,火苗随着冷风时明时灭。
“嘶……呃……”男子的痛吟声断断续续的从角落里传出。
“还好伤口不深,王爷啊王爷,你也算是福大命大了。”苏弋为燕昭包扎好伤口,揶揄着说道。
商和不住呛声,“苏弋,你这个混账胡说什么呢?我家主子本来就命不该绝!”
苏弋无奈摇首道:“商和啊商和,你还真是个蠢脑袋。”
商和怒道:“我怎么……”
“好了,不要闹了。”气若游丝道了句,燕昭那清隽的脸苍白的紧,若非苏弋笃定他并无大碍,旁人瞧去只以为他是个将死之人。
原想好好唾骂几句苏弋,可燕昭这么一唤商和慌忙收声,而伫立一侧从始至终一语未发的秦乐,悠悠开了尊口,“你们先避一避吧,我与他有话说。”
苏弋瞧了瞧燕昭,又望了眼秦乐,道:“他伤还未好,陛下你可别弄太大动静啊。”
在秦乐身后的玉悫不由剜了一眼苏弋,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么牙尖嘴利,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在这倒委屈了你。”
苏弋耸了耸肩,“父命难违,你还别说我倒是真想当个说书先生呢。”
玉悫怒不可遏,几欲发作,还是秦乐轻声道:“你也少说几句吧。”
玉悫噤声,再狠剜了眼苏弋,不情不愿的离开了昏暗的角落。苏弋与孟霈尾随其后。
“你……”
“你……”
异口同声似是心有灵犀,见此秦乐漾了一抹温和的笑,如春风和煦,“看来,我们都有话说。”
燕昭强撑着身子淡笑,“你地位尊贵,你先说吧。”
秦乐撩起裙裾跪坐在他面前,扭捏的低着螓首,见她不语,燕昭仰头望着那迎着朔风也依旧顽强燃着的火焰,“秦乐,你到底为何来这……”
秦乐微微抬首,攥紧了裙裾,“我只想问你一事,当年救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燕昭平素温和淡然的脸此时略有起伏,他愕然望着秦乐,良久言语不出,见他这般秦乐也清楚了。
她讪然一笑:“我知道答案了,你也不必瞒着我,我只想问你,为何救了我却不告诉我?”
燕昭淡道:“说与不说,其实都一样的。”
从前的她视他为洪水莽兽每每见了,避而远之,如今的她又怎会……
是他多想罢了……
“怎么会不一样!你可知我……”心下的话呼之欲出,但秦乐还是忍住了,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
你可知,若不是你救醒我,我此生只怕一直会溺毙在过往中。
一时缄默二人遂殁了话语。
良久秦乐才道:“不说那事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捂着发疼的胸膛燕昭挪了挪身子,背靠着玉璧,他沙哑着道:“燕国奸佞当道,我虽苟且活了下来,可在这燕宫里,势必会掀起一场巨浪来,你本就不该在这,如今大势所趋,你还是早些回宁昭。”
若非苏弋及时赶到,恐怕他这条命也不会在了,只是接下来的路怕是难走,他有预感,这燕宫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揭开这重重迷雾,怕是得费些心力。
这场浩劫在所难免秦乐无端被卷入,无性命之忧已是万幸,他不能仍由她留在这燕国,引火上身。
可他却不知秦乐此次赴往燕国,到底是为了谁。
君不知佳人期许,两心茫茫各自散。
出乎燕昭意料,秦乐断然的拒绝了,她道:“我不,我来这燕国就是为了救你的,若不见你安好,我是不会回宁昭的。”
“燕昭,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到底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你只肖知道,你一日是我宁昭国的丞相,这辈子你就休想摆脱朕!” 这是燕昭初次在秦乐身上瞧见帝王的风姿,原来他的姑娘也能这般锐利肃穆。
他不由笑了,他轻咳了一声,惨白的脸也有了血丝,他道:“我从不知,你也是个霸道的蛮不讲理的人。”
秦乐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彼此彼此,比起百里,我的道行还浅了不少。”
燕昭淡笑,微微颔首,“好,我依你便是。”
得此言秦乐总算扬了笑,她伸手拉起燕昭的大掌,纤弱玉指勾住他的小指,“喏,别说我孩子气,你需得给我拉钩,若你是反悔了……”
“我若反悔了,由你处置,可好?”燕昭柔声说道,星眸温和的似要令她沉溺其中。
秦乐看的痴了,待燕昭紧握住她的柔荑,她才醒悟,闷闷的缩回手,羞赧的偏过首,“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去休息了……”
话音方落,燕昭便一把拉住秦乐,拥她入怀,螓首紧靠在他的肩上,“喂百里,你做什么……”
“不要多话,我乏了,想搂着你休息……”
“喂!男女授受不亲啊……”
回应秦乐的唯有燕昭那匀和的呼吸声,秦乐无奈一笑,只得窝在他怀里,亦迷迷糊糊的睡去。
而一侧久不闻秦乐声响的玉悫,不由急了起来,苏弋轻拍了她肩,抚慰道:“没事的,他二人之间的事,我们掺和了不大好。”
玉悫摇首道:“可那么久了还没有动静,我怕会出什么事……”
苏弋含笑说道:“你是杞人忧天了,你瞧瞧,他二人是个什么样?”
顺着苏弋的目光望去,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倒映着两人缱绻相拥的影子,玉悫惊愕的看着那昏黄的暗影,不由喃喃,“怎么会……”
“怎么不会了?若是两心相许这样也是迟早的不是?只是如今他二人心结未除,我猜想,若燕国这的腌臜事全部解除了,你的陛下与王爷,应会成一对璧人。”苏弋如斯说道。
玉悫不满的道:“你又知道了?我看你啊,也就耍嘴皮子厉害了。”
苏弋大笑道:“不如咱们赌一赌,若是我言中了,你要允我一件事,反之,我由你处置,如何?”
玉悫昂首傲气的应道:“好,一言为定!”
谁承想,苏弋的那番话却一语成谶,也令玉悫付了不小的代价,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