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泓苏醒时,已是一月后了,燕昭也足足待在天牢里一月有余。
戚皇后端着温热的汤药,执勺舀了一匙凑到燕泓唇边,“陛下,您好歹喝一口,这是补身子的汤药。”
燕泓推拒着撇首,“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朕,到底发生何事,你倒与朕说说?”
戚皇后缩回伸出的手,漫不经心的用勺搅弄着瓷碗中的汤药,那袅袅氤氲萦绕鼻尖,她淡淡道:“陛下无需为此事烦忧,下毒之人已被拘禁,择日王丞相会带着他来向陛下请罪的。”
燕泓一把甩落戚皇后手中瓷碗,冷嗤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与王礼做的那些事?你给朕说实话!这回,你们又害了哪个朝臣?”
瓷碗落地而碎,戚皇后望着地上那碎瓷与沾了汁水的狐毯,怔怔出神,良久她才道:“并不是哪位朝臣,而是陛下您寻回是亲侄,燕昭。”
“你胡说什么?怎么会是他?”紧攥着锦衾,燕泓双眸赤红圆瞪着厉声道。
戚皇后轻摆了摆手,唤来婢子命她收拾,在吩咐下去重煮了汤药,尔后对着燕泓道:“怎会不是?陛下难道不曾疑惑,多年未有音讯的襄王遗孤,一夕之间平白无故出现?陛下如此精明,臣妾不信陛下会这般糊涂,养虎为患。”
燕泓冷道:“妇人之见,你以为他诓骗的了朕么?”
“陛下何许人也,臣妾不敢妄自揣度,只是那燕昭,不是善类,此次陛下中毒,许也是他所为。”戚皇后尤是道,毫无之前畏惧之色。
燕泓紧攥着锦衾,咬牙切齿的斥道:“谁许你胡说的?”
燕泓苍老布满血丝的眼恶狠狠的瞪着戚皇后,那布满褶皱略显粗糙的手紧紧的捏着她的下颌,“戚锦瑟,朕劝你安分守己的当你的皇后,别妄想掺和进这朝堂纷争之中。”
“你膝下已无嫡子,朕对你已是万分容忍,你如今还肖想驾驭朕?戚锦瑟啊戚锦瑟,你是不是活腻了?”
戚锦瑟淡淡一笑,忍着疼道:“陛下说什么呢?臣妾怎敢?”
燕泓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朕知道,你的性子是做不出那些事来的,说罢,王礼到底在密谋什么?”
戚锦瑟垂眸低声道:“臣妾不知……”
说话间一名婢子已是呈上新换的汤药,福跪再地上,奉于戚锦瑟,“皇后娘娘,汤药重新煮了一盅。”
戚锦瑟轻应了声,“下去吧。”
端起那氤氲袅袅的瓷碗,戚锦瑟复又执勺搅弄了一番,待得碗中汤药凉了些,她才凑与燕泓,温声道:“陛下喝药吧,有什么事等身子好了再说。”
燕泓身上余毒未清,方才这么一闹也有些乏累了,不疑与她接过那汤药,一口饮罢。
一炷香的功夫后,燕泓困乏的紧,来不及言语什么,就昏睡了过去,戚锦瑟起身曼曼,冷瞥了燕泓一眼,勾唇冷笑,“陛下,好好睡吧。待你醒来,这天下就会易主了。”
衣袂翩跹戚锦瑟掀帘步出了布满龙涎香的宫室,来到偏殿,对着屏风后静坐着的男子道:“得手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半晌王礼从红木雕浮仕女折花屏风后越出,两鬓泛白的墨发留了一绺垂下,显得有些憔悴,王礼淡淡道:“杀了他,我登基。”
戚锦瑟微微一怔,犹豫道:“你当真要杀了陛下么?”
王礼颔首,“这朝野里的人,大多都留不得,尤其是那傅濯,我思来想去,他是毁我前程最大障蔽。”
戚锦瑟道:“可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燕昭那人么?”
王礼轻笑出声,“呵,他身后已无靠山,你以为他能翻出什么花来?锦瑟啊锦瑟,你别忘了,你与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为了颢儿我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到头来,还是让燕泓给破坏了。”
话落良久,戚锦瑟言犹在耳,但她虽心下思忖,却并不作答。
其实她与王礼之间,早在燕泓登基时就互生情愫,奈何家世所困,她爹是护国大将军,在燕泓平定叛乱时出了不少力,也因此燕泓会选择她成为皇后。
她曾想过与王礼私奔,可碍于皇室她不得不从,她终究是登基为后一声告别也未曾答复给王礼。
孰料王礼因此积怨,蹈厉奋发一朝攀上了丞相之位。
面对昔日鹣鲽,王礼并未手软,然那多年的情愫终是难以抹灭的,彼时的戚锦瑟并不得宠,燕泓在与之成婚后,便有些疑神疑鬼,恐他们戚氏功高盖主总有一日取他而代。
而她入宫多年也未曾诞下子嗣,所谓一国之母也空有虚名罢了。
深感后宫凄冷的戚锦瑟曾想过自尽了却此生,但王礼再次出现令二人重燃旧火,他们开始背着燕泓私下勾结,暗下敦伦。
两人暗结珠胎三年内,便生了两男一女,皇后与人私通兹事体大,好在宫里有规矩,初一十五帝后必须同房,这也免了两人后顾之忧,每每怀胎时,戚锦瑟会在这两日灌醉燕泓,彤史上记了档,王礼也早在凤仪宫安插了不少细作,这事也就没有败露。
但凡是总有例外,戚锦瑟怀上次子时,燕泓适逢御驾亲征,这一去便是四月,而彼时戚锦瑟仅有两月身孕,未免东窗事发戚锦瑟裹腹佯装大肚,又以药引产将小儿偷摸送出宫,对着燕泓谎称孩子早夭,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而随着他们长子的离逝,这宫闱尽显端倪,令王礼不得不防。
王礼紧紧的握着戚锦瑟的柔荑,温声道:“锦瑟,咱们还有琮儿不是?”
“我知道,只是他一直养在你小妾膝下,与我不大亲近……”提及王琮,戚锦瑟满是苦涩,眸里泛着酸涩。
王琮未足月就被她生下,自幼体弱,饶是王礼遍寻名医也治不好王琮打从娘胎里带出的病。
王礼搂她入怀,附耳道:“锦瑟你放心,待事成,我们的琮儿会是新皇。我断不会似燕泓那样负你。”
戚锦瑟哽咽着应了声,旋即回抱住王礼。
或许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可又能如何呢?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亦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与此同时宫外傅府。
傅濯坐在圈椅上,轻呷香茗时不时扫向伏跪在地的傅清袂。
傅清袂面容姣好未伤丝毫,她恬静的伏跪着,一语不发。
傅濯搁了茶碗,轻敲扶手,沉声道:“你知道,本来我是不想救你出来的。”
傅清袂柔声应道:“义父不必多言,清袂都晓得的。”
傅濯轻笑:“你是六个养女里,最懂事的一个,也是最令我捉摸不透一个,你还记得你初见我时的景么?”
傅清袂低眸不语,傅濯又道:“我在宫里三十余载,从未见过你这样坚韧刚毅的丫头,明明是孤女,却个硬骨头。”
忆起当年傅濯倒又说不尽的嘲弄,想他在宫里看惯了勾心斗角死气阴沉,他不敢自诩自己手段如何高明,可他也不是能平白让人蒙骗了去了。
而傅清袂,却是他平生里唯一一个屏障。
初遇傅清袂那年,她不过一个瘦弱黑黄的臭丫头,独自游荡在大街小巷,即便是饿到昏厥过去亦或是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她都没吭声过。也是因此,她被他瞧中了。
而就在他想要带回去教养一番时,傅清袂却刚烈的婉拒了他,这令他不悦,但傅清袂那双眸子里散出的坚贞又令他深感兴趣。
他硬是带回了傅清袂,可头三天她不吃不喝,他明白这是她在向他较劲。
他问她为何这般,她却道:“我虽是孤女,却深知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也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我瞧得出来,老爷你带我回府并不是诚心的,而是另有他用吧。”
只相处三天,她便一语道出他的心中所想和绸缪的事,他发觉他看不透这个丫头,但又不舍抛下这么一块璞玉。
他终是妥协了,对她道:“我能保你此生安稳,不让你受人凌辱,相对的,你要听从我的命令。知道么?”
他本做好了被这个不知事的丫头冷拒的准备,但这丫头再次出他意料。
“好,我能答应你,只是,若有一日我不愿待在这了,你必须放我走。”她允了,没有丝毫顾虑的允诺了他,而他也允了她的请求。
这一晃便是十年……
当年那个黑瘦的丫头,脱胎换骨拥有天人之姿,而他也遵照诺言从未苛责与她,只是偶尔他依旧是那个严厉的义父。
“清袂从未忘记,只是义父也晓得,曾经允诺清袂的事,而今长平王处清袂未能探知底细,还请义父降罪。”傅清袂心知傅濯洞悉一切,她在长平王府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
傅濯思忖良久,才悠悠道:“我不会降罪与你,我曾说过,我会保你无虞,既然现在燕昭已无用处,如今,我需你办另一件事。”
“义父但说无妨。”
“去找王琮。”
傅清袂那低垂的螓首茫然抬起,她怔怔的道:“义父,那王琮是……”
傅濯冷笑着说道:“王礼那病弱的庶子。”
傅清袂一愣,黛眉紧蹙,她从未见过傅濯这般冷笑,笑得若刺骨的冰锥,冻得她发寒。
而那王琮,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