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重华宫,白喜依靠着楠柱,眺望月色,心生寒意。
“阿喜,阿喜……”贺隐的声声轻唤,将她从深渊中拉起。
白喜回身望向贺隐,淡淡道:“你怎么入宫来了?”
贺隐笑道:“担心你,怎么,你不欢迎么?”
白喜摇首,道:“不要在这,若是被陛下瞧见了,怕是不好。我们去檐上。”
言罢白喜跃身而起,飞身上了廊檐。
撩袍坐在檐上,白喜缄默不语,贺隐见她心事重重,不由出声道:“阿喜,你怎么了?难道是余毒未清么?”
“贺隐,你愿意娶我么?”白喜答非所问,只环抱着自己,低声说道。
贺隐一愣,撇首望她,“阿喜,你说什么?”
白喜复又言语了一遍,“我问你,你愿意娶我么?”
“这,求之不得。”贺隐淡淡道。
白喜抬眸望他,“那,我们成亲吧。”
贺隐剑眉紧蹙,他伸手触上她额,“没受风寒啊,白喜,你是说什么胡话。”
白喜好脾气的说道:“我心悦你,想与你成婚,你不愿意么?”
贺隐沉吟道:“这自然好,只是我怎么瞧你不情不愿的……”
自秦玺死后,白喜宛若换了一人,清冷的比以往更甚,若说从前的白喜时常板着脸是谓肃穆,而今的白喜却是阴沉着脸,活像索命的黑白无常。
白喜苦笑道:“有么, 我倒不觉得……”
诚如贺隐所言,她好似当真不情愿,当她亲自拿了鸩酒给秦玺,眼见他饮下,她的心好似碎成两瓣。
她难不成当真对秦玺有……
狠狠的咬着玉唇,白喜紧攥着衣袂,还是难挡清泪落下,如玉珠滚落,烫的她一颤。
她啜泣的声惊住了贺隐,贺隐慌乱的搂她入怀,“阿喜,有我在,没事了。”
伸手环抱住贺隐,她泣咽着道:“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她该忘了心上那个不该存在的人的,如今的她有贺隐,逝者已逝,她不应多情。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从前不知诗中意,如今却深谙诗中人。
日月如流转瞬即逝,自秦玺饮鸩酒自缢,已有半月,秦徵也早已带着亲亲娘子远离喧嚣,再次不顾秦乐的嗔怒,趁着月黑风高夜,坐上马车远赴他国远游去了。
临去前,秦徵替秦乐铲除了一众秦玺生前留在朝中的佞臣,更是肃清了宫中细作,也彻底封了慎亲王府,将慎亲王府的女眷仆人全都发配宛陵。足有三十余人,其府中奇珍异宝也尽数充入国库。
而秦玺与秦霖也一同合葬在安陵,终究是皇室宗亲,秦徵也不愿刻薄了他们。
至于秦吟,在知晓秦玺逝世后,直知大势已去,自缢未果,从那以后,她整日里便疯疯癫癫的。秦乐于心不忍,将她安置在玉瑶殿,由宫婢守着,只怕秦吟余生,便是这般度过了。
尘埃落定后,秦乐一改从前脾性,日日勤政不说,更是遣散后宫三千美男,再加上淮南王辅佐其中,宁昭国的日子,是愈发好了。
连带着百姓对秦乐的评说,也不复以往,皆是夸赞秦乐有武则之风,宁昭恐有贞观大治。
柔荑提笔蘸墨,一尺素纸放于案央,玉指捻狼毫笔,点墨染纸。动作如行云流水。
摇曳身姿,寥寥几笔落下,秦乐拨开额上碎发,抬起狼毫,笑晏浅浅对着玉悫道:“玉悫,你瞧瞧,朕这字写的如何?”
玉悫在侧研磨,轻扫了眼纸上墨字,笑道:“陛下心知肚明,明知道奴婢会说什么,还要问奴婢。”
秦乐轻笑,搁下狼毫,淡淡道:“说来,这字还是百里那个混账逼着朕学的呢,从前朕的字,活像狗爬。”
忽忆起旧时,百里曾执手一笔一划教导自己书写字,不过往日不复存在,那时的她最不喜的就是百里了,也亏得百里愿意追着她逼着她学。
玉悫眉目缱绻,温声道:“陛下,何必想不该想的人呢?”
秦乐讪笑道:“也不知怎的了,最近老是想起他。”
比起亲眼见云朝亦身死在她面前,她竟会对百里有些思念,委实是件怪事了。
秦乐复又道:“对了,阿喜的婚事置办的如何了?”
玉悫收起素纸,应道:“陛下吩咐的宅子已经在修葺了,不过陛下,奴婢瞧着那贺隐怪怪的。”
寻常男儿要娶妻,哪个不是眉开眼笑的,可那贺隐,这几日眉目紧锁,活像是被逼婚一样。
秦乐道:“他应该感恩戴德不是么,朕不念他主子的事,才容忍他与阿喜一道。”
若不是白喜执意要嫁,秦乐还真个儿不愿将白喜嫁与贺隐,贺隐此人与他那主子百里一样,都是个性情难以揣度的。难保日后他欺负白喜,虽说是她杞人忧天,可她还是很怕白喜会受伤。
哪怕贺隐这次也是立了大功……
“陛下,贺隐是真心喜欢阿喜的,从前百里丞相还在时,奴婢就瞧出来了。他一陪着百里丞相来宫里,目光追随的,总是阿喜。” 玉悫说道。
“那朕怎么没瞧出来?”若真个有意,她怎得瞧不出。
玉悫眼弯成月,笑言:“那还不是陛下中被丞相气到,哪顾得上旁人?”
秦乐沉吟道:“说的也是,不过新婚日,朕可不许新郎官不情不愿的。”
“玉悫,寻个机会,让贺隐来见见朕,朕要好好问问他。”
“是陛下,确实要好好问问那贺隐!”
但当贺隐跪在秦乐面前时,秦乐诘问的话语却如鲠在喉,无法言语了。
“请陛下,救救主子……”贺隐不待秦乐先语,径自说道。
秦乐黛眉紧蹙,问道:“你这话怎么说?”
贺隐这才将燕国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与秦乐,秦乐也晓得了百里在燕国的处境,她不由道:“他却是燕帝的亲侄不错,父皇也与朕说过的,怎么会落得如斯田地?”
贺隐垂眸,沉声说道:“主子也是受奸人所害,才会如此,如今能帮主子的,唯有陛下了。”
他离开燕宫也有些时候了,如今的他对燕昭的消息一概不知,他前几日因要与白喜,欢悦了好几日,倒也忘记了燕昭如今的处境。
秦乐默然,良久她道:“如今,他与朕没什么干系,再者说,朕又有什么资格去救他呢?”
贺隐怔然显然他并未想到这层,护主心切的他,想的并不长远。
秦乐见他怅然,又道:“不过,或许朕可以一试?”
贺隐大喜,忙道:“还请陛下务必一试!”
秦乐无奈一笑,与玉悫面面相觑,后复言,“只是你与阿喜的婚事,又该如何?”
贺隐道:“我全听阿喜的……只不过主子的事……”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不过朕可说好了,若朕救出你的主子,事成之后,你可要赶紧和阿喜成婚。”秦乐不耐烦的说着。
贺隐叩首一拜,“多谢陛下……”
尔后贺隐恐秦乐悔之,又道:“陛下请恕我僭越,其实主子一直对您存着男女私情,只是碍于身份,从不言明。”
秦乐身子一凛,原本飘忽的眼神凝望与他,“你说什么?”
百里那个混账心悦她?这怎么可能?
从前种种,无一不是戏谑她,又怎会是心悦她呢,更何况,她身边美男无数,还时常惹他生气。
贺隐扬起头,沉静的说道:“因为主子一直顾念陛下,不敢宣之于口,也因陛下从不会意,所以才……”
“你细细给朕说来……”秦乐嘶哑着声,催促着贺隐。
贺隐长舒了口气,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那一袭青衣并非云竹,而是百里,秦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云竹,而是她最嫌厌的百里。
秦乐怔愣的看向贺隐,软着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敢欺瞒陛下……”这桩桩件件,都是他亲眼所见,又怎会扯谎呢。
秦乐淡淡道:“你下去吧……”
贺隐应声而退,玉悫则是捏紧了衣角,犹自不敢言,秦乐瞥眼瞧她出声诘问,“他所说的,其实你也知道?”
玉悫颔首,她道:“奴婢本不愿瞒着陛下的,只是,当年的陛下,是谁也不听劝的,奴婢也不知如何说……”
秦乐扶额怅然道:“所以,朕一心喜欢的云竹,从始至终就未对朕好过?反倒是百里,他对朕……”
玉悫应道:“是,那年陛下发病,奴婢与阿喜急坏了,陛下嚷嚷着要见云君,奴婢去寻云君,云君却闭门不见,还是百里丞相贴身照料了陛下一夜。那之后,丞相也让奴婢与阿喜守着这秘密,只是未料陛下醒来,一心以为是云君在你身边陪伴,这才酿成如今这……”
怪不得,怪不得,她以为只有云竹身上独有一股青竹的幽香,却不知百里也是个喜好兰竹的人,她还是真是愚钝啊。
将心错付与旁人,亦被不珍视她的人,伤的遍体鳞伤。
那之后玉悫所言秦乐充耳未闻,她满脑皆是与百里的过往,她实在是个大傻子,伤了不该伤的人。
良久,她下了决心,厉声道:“即刻就去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