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却如他所言,连着三日未再秦乐面前出现了,虽是秦乐期盼的,可没有百里,秦乐便只能待在客栈中,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不知该去何处。
“陛下就不要再唉声叹气了,为今之计是想法子,要么回邑都,要么陛下自己去寻那宛陵知府,处置了他。”再难忍耐秦乐的怅然,玉悫厉声道。
秦乐讪讪一笑,“若我真有本事,就不会连待在这三天了,玉悫,我当真是个昏君啊。”
“陛下你胡说些什么呢。”蹲身在秦乐膝前,紧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我知道,陛下登基也是迫于无奈,可既然在这个位置了,就更得比寻常女儿家沉稳些,我知道,陛下厌烦朝政,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秦乐不语,玉悫也不催她,心知她满腹惆怅。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日,实在瞧不下去的玉悫,领着秦乐出客栈散心了。
漫无目的的与玉悫走在集市,渺无人烟的街巷中,空荡荡的活像作孤城,若非偶有几个人影走动,还却如孤城一般寂静。
飞檐映日,酒楼雕栏处,着水色的锦袍的男子坐在一旁。
百里俯瞰着楼下佳人的踪影,执盏饮下盏中烈酒,商和见自家主子这般,长叹一声,“主子何苦和陛下置气,陛下从前就是那般性子,主子你一直都护着,如今怎得就……”
百里闻言苦涩一笑,掷落手中盏,大掌覆在栏上,“她从未明白过我的心意,真不知是她愚钝,还是我显的不够透彻。难道她心里唯一个云竹么?”
商和静静的站在一侧,见百里如此神伤,不由道:“如今云君被囚在慎亲王府,陛下却不为所动,依属下看,陛下应是放下云君了。”
从前的秦乐,因为云竹曾伤情一年有余,那年宁昭国险有大变,仅仅一个云竹就令女帝伤心欲绝,憔悴许久不说更是荒废朝政,还是百里尽心竭力的把持着朝政,才免去百姓叛乱。
想起当年的事,商和唏嘘不已。
百里道:“放下又如何?她的目光从来就不挂在我身上,一直就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商和轻声道:“主子……”
“也罢,我瞧着她平安就好,或许月老的红线从始至终就没想让她和我系在一起吧。”苦楚的说着,百里攥紧了拳。
商和无奈又是一阵长叹。
他的这个主子,性子也是个执拗的,明明对陛下一见倾心,却硬是苦苦压抑着心绪陪伴着陛下六年,期间有数不尽的美男入宫,每当这时,他家主子就会在府邸里默默饮酒,独酌到天明才作罢,长此以往的难免伤神,饶是如此,主子从不顾及的身子。
六年来,每每如此,连贺隐那个冷性子的人也看不惯他的做法,曾也不顾主仆之嫌,谩骂过,可换来的却是冷然。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原是痴梦……”他真的嫉妒,他其实一直都明白,他在秦乐的心里,怕是都及不上一个云朝亦。
商和不安的望着百里,“主子,恕我之言,如今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哪怕你再怎么恼火陛下,如今最重要的,是慎亲王那边的人,贺隐已是传信来,慎亲王已然回府……”
“连带着三千死士。”
眸色一黯,百里腾地站起,“看来,宛陵知府,是留不得了。”
“走吧,去知府衙门。”衣袂轻扬,百里一改方才落寞的神情,肃穆的对着商和道。
商和忙应了,天晓得他心里多高兴,他家主子总算想起正事了。
细雨蒙蒙,雨浥轻尘沾衣欲湿,随风交织的雨珠落在青石路上,润了砖石。
宛陵知府衙门里,百里正坐高台,品着那宛陵知府呈上的香茗,“许大人这茶,却是上好的顾渚紫笋,不知从何得来?”
宛陵知府在下垂首轻道:“偶从商贩那得的,不知可合丞相大人胃口?”
轻呷了口,茶香袅浓唇齿留香,百里淡笑,“那许大人还当真是福气,这上好的顾渚紫笋可不是平白能得的,想来许大人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吧。”
“没有没有,随处得来的,能让丞相大人满意,亦是那商人的福气了。”宛陵知府奉承的说着。
百里搁了茶盏,低眸瞥他,淡言,“怕是怕,许大人口中的福气,是从百姓身上克扣来的吧。”
宛陵知府闻声一颤,伛偻的身子又压低了些,“下官不明丞相大人的意思……”
“不明白?那舒乐堂如何来的?还有这衙门后头的宅院又是如何来的?许大人,你千万不要诳骗本相。”指尖轻敲了高堂上的案几,百里云淡风轻的说着。
明明是淡淡的一句,在宛陵知府听来却覆上了一层无形的压迫。
见他不语,百里甩了个眼色赋予商和,商和会意的从怀中掏出三本折子,扔在宛陵知府面前,“许大人,您好好看看吧,这三本折子,都是参你的,你若再相爷面前说个实话,或许还能看在太后娘娘薄面上,轻饶了你,你若不说实话,那么……”
“那么,本相就会请太上皇回来处决,许大人,本相最后提醒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收了他们的好处,自也该晓得今后的处境吧,到底是依顺还是破罐破摔,由你决断。”接了商和之后的话,百里慵懒的撑着脑袋。
沉寂半晌,宛陵知府似是妥协,跪倒在地,狼狈的俯首,“下官,会一五一十的禀明丞相大人的……”
从知府衙门走出时,天已昏暗,淅淅沥沥的细雨化为倾盆大雨,顺着檐瓦大滴的滚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商和为百里撑着伞,雨势却难挡的紧,两人都湿了衣袍,如此百里仍是漫不经心的走着。
“主子,这宛陵的事咱们也解决了,现下也该带着陛下回去了吧。”走了一些路,商和蓦然开口问道。
百里驻足望向远方,俄而转身,径自向后走去,衣袍湿透了也不顾,商和呆愣的看着这惊变,又看向方才百里瞧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商和轻叹了声,踱步跟上了百里。
不远处,秦乐撑伞行在集市中,身侧立着的是一名男子,而非一向贴身跟随的玉悫。
“楚公子,多谢你的伞。”秦乐轻声道谢。
大雨倾下时,秦乐一行人来不及闪躲,只寻到一处廊下躲雨,恰好遇到了楚封,楚封带着侍从途径廊下,见秦乐窘迫的样便出手相帮,将多出的伞借与了秦乐,后邀她一道散心,其他几人则是先回了客栈。
楚封淡笑道:“不妨事,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夫人,不过缘何你夫君不在此作伴?”
黯然垂眸,秦乐不自在的捏紧了伞柄,“我和他,有些争执,闹得不大愉快,所以不在一道。”
他侧目凝望着秦乐,见她眉目布满情愁,遂转了话,“若夫人不嫌的话,可愿与在下一道用膳?”
“好……”朱唇勾弧染笑,敛去眉间愁容,秦乐应道。
春末的雨承着梅雨,彰显了初夏将近,如斯雨季最是愁人,酒楼之中却是喧闹的紧。
择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大雨也转为淅沥小雨,拂去燥热。
“我还以为这宛陵没有热闹的地方呢,这酒楼倒是热闹的很。”四处张望着,秦乐惊道。
楚封斟了杯茶递与她,道:“这酒楼大多是行商人的住所,难免多了些,可惜宛陵的百姓太少,这些商人也只是把这宛陵当做落脚地,真正能做生意的地方,还是邑都城外。”
秦乐接过茶盏,盏中升起氤氲雾霭,迷了眼,她轻吹了口气,散去那薄雾,“敢问楚公子,觉得这宁昭国如何?”
楚封静坐着,原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动,他随手撂下了茶盏,盏中茶水因着晃动倾了一些。
他平静的说道:“是块风水宝地。”
“那楚公子可知,这宁昭国的皇帝陛下,是名女子。”晃着盏中茶,秦乐如是说。
剑眉拢起,楚封道:“夫人怎么问在下这个?”
宁昭国拥有一位女帝的事情,其他三国也是晓得的,他也不例外。
秦乐轻笑出声,“没事,楚公子当我胡说吧。”
须臾店小二已将二人点的菜上齐了,秦乐执筷挟着菜送入口中,一顿饭吃的她味同嚼蜡。
用完晚膳两人在酒楼中稍坐了会儿,偶尔雨珠击打轩窗的声,一晃眼已是漆夜雨夜停歇,楚封护送着秦乐回到客栈,两人就此道别。
回到厢房,秦乐长舒了口气,玉悫在厢房内久不等她归来,已是心急如焚,见她平安,道:“陛下,你总算回来了!”
秦乐揉了揉发胀的头,道:“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玉悫忙道:“奴婢回来时,百里丞相身侧的商和找奴婢,叫奴婢转告陛下,宛陵知府的事陛下不必费心,百里丞相已是自行处置了,明日就启程回宫。”
秦乐惊得说不出话,到嘴的话噎在喉中,良久,她才道:“他当真替朕……”
玉悫颔首,“听说那宛陵知府已是认罪了,百里丞相抓住了他的罪状,一切一切都与太后娘娘有牵扯呢。”
“陛下,太妃总算可以入住关雎宫了!”玉悫欣喜的喊着。
秦乐心下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往后她该如何面对百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