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中岁月寂寂无声,罗鹏经历了一番朝堂上风云变幻的历练,也收了当年年少轻狂的气性,逐渐变得体贴温柔,两人闲来煮茶对弈,时间倒也是过的飞快。
很快玄都就到了临盆之日,罗鹏一早就请好了产婆与大夫,可是玄都难产,挣扎了许久,才听见里面有孩子弱弱的啼哭声,他高兴极了,连忙要进去探望,却被-产婆们拦住,说产房血腥,玄都也已力竭,他不宜进去。
产婆与大夫皆是他从前的至交好友亲自所请,又经他亲自挑选,于是他不疑有他,只当做是人间的习俗,激动兴奋无人分享,独自去了书房。
谁知等他再出来之时,只看见了一地狼藉,玄都躺于床榻之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而那刚出生的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又气又急,顾不得那个孩子,先为玄都疗了伤,谁知半日后玄都竟是惊叫着醒来的,之时罗鹏才知道,他自以为早已逃脱罗家的股掌,罗家却知晓他与玄都到人间后走的每一步。
苏清浅听罗鹏说到这里不免唏嘘,说道,“人人都说身在大家族好,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却不会知道大家族的子弟,身不由己抱憾终身之人甚多,只是我原没想到,就算是小家族,人心也是一样的,前辈这个样子,仿佛比我爹娘当年还惨啊。”
罗鹏苦笑说,“我哪里比得上你爹,他那样的人,只有别人被他算计的,何时曾让你娘沦落到那个地步过。我那时若有你爹半分的气性,我也断断不至于今日坐在你这里和你讲故事。”
苏清浅同情的叹了口气,于是罗鹏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那日玄都醒来,从她口中罗鹏知晓,原来从罗鹏准备进入朝堂那一日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罗家安排好了,族中长老原是打算让罗鹏自己称帝,这样在神界的罗家便可以借着人间的帝王龙气,好好发展借机繁荣起来,却不曾罗鹏居然爱上了身为侍女的玄都,还有了孩子要退出朝堂隐居世外,于是罗家便安排了今日这一出,带走了孩子作为威胁。
罗鹏当时气愤极了,只想回神界和他们好好理论一番,可是此时历练还未完成,提前回去就是要主动放弃罗家的继承权,那便更没有任何能力能制衡罗家人了,和何况想夺回自己的孩子。
玄都产后虚弱,却伏在床上哭晕过去,罗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只觉得胸口中气血翻涌,也是在那时,他的经脉收到内力狂暴的冲击,留下了一个不可复原的伤害,在日后的屡屡进阶中埋下祸根。
等玄都身体有所好转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玄都为了这件事情瘦了一大圈,人也不似从前温柔,只一双眼睛终日灼灼明亮,像是眼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罗鹏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里只深恨自己的轻狂不知和一时疏忽造成这一切,开始饮酒,终日大醉,不省人事。
直到有一天,罗鹏醉饮归家,被玄都一张掴在脸上,看着她形容疯癫的扑上去抢他手里的酒,那酒坛子在争抢中落在地上,砸的粉碎,酒香四溢,玄都却仰天大笑,眼中有泪花莹莹落下。
罗鹏说到这里眼中亦有泪光,苏清浅抿唇不语,只觉得被家族背叛,被爱人责怪,还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他当年的绝望可见一般。
罗鹏状似无意的用衣角逝去眼里隐约的水光,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玄都当时那彻底的疯狂就像是一场大火,烧尽了罗鹏的迷茫,他仿佛是大病初愈般紧紧的与玄都拥抱,那一晚夫妻俩彻夜长谈,决定只有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才能从罗家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孩子。
于是罗鹏开始着手重新回到朝堂之事,玄都也渐渐养好了自己的身体,偶尔会为罗鹏做一桌桃花宴,两人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只是那个不知如今是否安好的孩子终究是两人之间的一条裂痕,罗鹏知道玄都心里有恨和怨,所以一直抗拒着不与他亲近他想着,或许玄都医师节怨他的,怨他的大意与无能,每每看见玄都拿着给那孩子做的鞋子发呆,便心里痛楚难当,再加上重回朝堂之事甚为不易,手头事情繁多,一来二去,便是有些冷落了玄都。
这一日里,罗鹏应了一位官员的邀请出门赴宴,玄都向来不喜那些场面,于是推脱身上不大好,并不随他出门去,那段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正不冷不热,罗鹏也没有勉强她,只以为她忧思过度,十分怜惜。
罗鹏从前在神界甚少饮酒,到人间之后因为有玄都陪伴,也几乎不饮酒作乐,但自从那些日子醉酒之后,他就对此物有些上瘾,每每有人请他同饮,无论那人是否别有目的,别人是否不堪,都会忍不住赴宴。那日却是正好京都督察大人得了些美酒,听说发请帖时特意想到了他,他自然去欣然应允。
出门前玄都因为不去,并没有相送,罗鹏想到过去的恩爱,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但因深觉亏欠,也不去苛责,只一个人到了那位大人家中。
罗鹏怎么也没想到,那人竟是罗家的人,罗家为了让他心无旁骛的追逐霸权,居然控制了他身边所有的关系,不择手段的想要把他送到那个位置上。
于是那天罗鹏被人灌醉,隐约间似乎见到一个女子身着粉衣缓缓而来,还以为是玄都,便由得她带进屋去,直到第二日他在苏醒,发现身边的女子正粉面含春的望着他,才知晓自己遭了人算计。
然而他一见这姑娘,竟觉得有些少年心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收拾了东西回家。回到家中已是快午时,只见玄都身着素衣一人坐在厅中,面前摆满满一桌子饭菜,皆是桃花宴,却不见她动筷,那菜早已都没有了热气,玄都却一言不发。
罗鹏心有亏欠,想到昨日夜里的荒唐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解释,玄都却凑到他身上轻轻嗅了一口说,“那姑娘果然清雅不似俗物,用的香也如此清甜,不似有些风尘女子,尽是些浓香呛得慌。”
罗鹏一时愣住,玄都何曾如此言语,只是他心里已经来不及多想,已经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不知玄都是如何知晓。还是玄都身边的丫鬟开了口,说是今天一早外面就疯传前任的国师大人喜欢上了京都督察大人的义女,还时常夜不归宿留居于督察府。说完甚是大胆,竟是颇为不平的看了罗鹏一眼。
他这才明白过了自己方才回府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奇怪的看着自己,原是已经风流之名遍京城了。他开口想向玄都解释,奈何此时实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加上自己的确做了那样的事情,只好眼睁睁看着玄都带着丫鬟离去的背影。
自那天以后,罗鹏的官途似乎因为于督察大人交好而更加顺畅了,那些许的风流之名并没有阻止他的道路,反而是更为他的一路着升添了颜色,他为了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好早日救回孩子,和那位督察大人日益亲密起来。
玄都对一切都知晓,但是却从来不置一词,罗鹏再为见过那个女子,也再为夜不归宿,可是流言如沸,连罗鹏都有些担忧,对着玄都解释了缘由,玄都没有想象中了暴怒,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直到那一天,那是罗鹏晋升正二品礼部尚书的日子,家中摆宴招待客人,玄都照例与罗鹏一同在外招待客人,百官相喝,突然闻得有圣旨传来,却是册封督察大人义女为罗鹏侧室的恩旨,那时罗鹏羽翼尚未丰,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抗旨,只好接下了这道旨意,侧身的时候他看见玄都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一瞬间又如常一般。
那女子第二日就入了府,为宽玄都的心,罗鹏当夜行完礼,并未碰那女子,而是去了玄都那里,玄都坐在妆台前梳着长发,罗鹏忆起年少时为玄都描眉做唇膏的事情,拿起画笔欲为她画眉,却被玄都微微一躲避了开去。他这才发现玄都的身体比从前瘦弱了很多,温柔的脸庞瘦削的眼窝深陷,她竟是在颤抖,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从前的爱慕与期望,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沉的绝望。
他害怕极了,那一刻胸口仿佛被重重的锤了一下,于是他近乎粗暴的掰过玄都扭过去的面庞,对着玄都坦白了一切,包括那天他曾经做下的事情。玄都一言不发的听着,面无表情。偶尔甚至还微微轻笑了一下,不只是嘲笑还是真的听到了让她极为欢悦的事情。于是那一晚他的不安与惶恐近乎粗暴的拥有了玄都。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