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她眼底的惊喜,心里竟然有了微微动摇。
她把桌上刚拿到的食盒打开,取出来的第一块冰糕很自然的递给了我,然后向我念叨,“除了风筝还要准备什么呢?早上什么时候出发较好?人太多的话得早点出去,这样才能占个好位置,我想想,下了这么久的雨,路上肯定很泥泞,得多拿两双鞋,万一路不好走,回来的时候起码还是干净的,再备一些清酒和点心,还要带几个桌椅,到时候玩累了还能吃点东西补补体力,如果回来的早的话,还能顺路去西市裁缝铺拿到我定做的衣服,再顺路买点小颜爱吃的酒酿团子和你爱吃的蜜饯,殿下的话,嗯....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就不给他带了,就咱们三个吃....”
她没有看懂我的反常,只是一心期待着明日的出游,一心沉浸在远足的喜悦里,还计划着回来时该买的东西,可我知道,明日一起出府,回来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了。
她进入这府里生活,快五个月了吧?
这五个月里,她把我当亲妹妹,对我无比的好,我知道。
她初嫁入王府时,还有心问我的喜好,外出回来总带给我爱吃的东西,得了什么都想着给我一半,好玩的地方也总是带着我去。
我得了风寒她也陪在身边,神色着急煎药退热,拉着大夫问的仔细,听到无大碍的消息才放了心。
学堂上,当我和刘家的小子起了冲突被他误伤时,也是她,风风火火赶去,当着先生的面为我讨公道,斥责那个小子,说,“我妹儿怎么能是你随便欺负的呢?你有父母撑腰,我妹妹有我,怎么是你随便欺负的?”
我妹妹有我,这句让我记了很久。
她对我太好了,可五个月抵不过七年,她的那些好,抵不过徐颜在我心里的位置,以及她受的委屈。
我从来没见过徐颜在夜色里啜泣,没见过她喝那么多酒,醉到分不清我是谁,只把我当成少夫人,又歇斯底里又低声下气,哭着叫我把王爷还给她。
她那些压抑的感情倾倒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平日里我习以为常的事情,是怎么一刀一刀割在她心头。
也是在那时,我就已经起了歹意吧。
我不想看到徐颜难过,不想徐颜因为她离开王府离开我,不想打断三人一起相依为命的生活。
我习惯了徐颜和王府,只能舍弃她。
明日久违的放晴,家家户户去放纸鸢,我要借着这个机会,舍弃她!
“....好不好?”
不知她说了什么,见我没有回答,戳了一下我的胳膊,“川儿,明天我们一大早就去吧,好不好?”
“好。”
我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报晓的鸡叫完之后,没过多久她就跑来大厅,带着一大包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着纸鸢问我:“可以走了吧?”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点希望她发现端倪,然后不跟着我去。
可最终,我把她带到了乌木崖,崖上有一大片平地,下了雨的土壤松散湿滑,崖下就是羽河,被连日的暴雨浇筑,已经化成了迅猛的洪流。
这是我为她找的归宿。
风筝借势飞的很高,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天空上,受我引导她已经站在了崖边,身体正背对着我。
她没察觉到我的悄悄靠近,只是兴奋的在说,“川儿快看,它飞的好高啊...”
下一刻,崖上归于平静,鲜红的纸鸢断了线,毫无方向轻飘飘浮在空中,接着跌跌撞撞就往地面冲去,没了放纸鸢的人。
我把她推下了乌木崖,我把她推进了那奔腾的洪流里,我看着她还来不及呼喊就一瞬间被淹没的身影,心里想到的,只有哭成弱者的徐颜。
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杀人,杀谁都可以。
洪流已经恢复如常,我也是。
我开始向王府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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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浑身上下刺骨的疼。
又冷又疼,却好像安定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不再飘着了,除了痛感还深存之外,置身冰中的冷意似乎弱了些,更奇怪的是,她好像还能重新呼吸了。
她从山崖上掉下来时,脑中唯一记住的就是窒息感,混着泥沙和其他的杂物的水猛冲入她的口鼻,瞬间的呼吸困难让她大脑缺氧,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她置身黑暗中,四周一点亮光都无,静悄悄也没一点响动,但是现在,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而起的沙沙声,似乎,还混着软土的味道。
沙沙声越来越大,好像在撕扯着包围在她周遭的黑暗,那黑暗像幕布,似乎裂了个口,冲进来了微小的光。
木清绝眼珠转了转,接着缓缓地打开了眼皮,正午的阳光从她头顶直射下来,刺的她只能眯着眼,胸前贴着聚魂玉的皮肤有严重的灼烧感,游离的热流仿佛穿过玉,进入了她的身体。
四周耸立着险峰,耳畔还想着轰鸣的水流声,她目光能投射到的最远处,只看到一颗树的旁支,这是哪?那条河流把她带到了哪?
她把头向左一偏,有个少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哼哧哼哧挖着坑,旁边的土已经堆的似座小山了,再过去一点似乎还放着个木牌,口中念念有词,应该好了吧?再挖深一点吧,好埋。
似乎,他在挖坟坑吧?他要埋谁?
木清绝的身体还不能动,可她的思维却先于身体活跃了,她眯着眼,一声不吭的观察了一遍四周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挖的坑,应该是给她准备的。
跑啊!再不跑就要被活埋了!
她的脑子里一直在响起这句警告,可她的身体不能动,费劲全力也才只能把盖在身上的树枝拨到一旁,整个人终于暴露在太阳下,聚魂玉在她胸口位置,也跟着暴露在太阳的直射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瞬间她身体里的热流突然增大,失去的力气仿佛在一点点回流。
那个少年还在专心致志挖着坑,没有往她的方向看,清绝小心动了动胳膊,又小心动了动双腿,发觉身体开始软和了,她小心翼翼坐了起来,四周只有险峰和壮木,那个挖坑的人还没有注意她,是个逃脱的好机会。
她把粘在脸上的河藻摘下后,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猫着腰,忍着身体的疼痛,屏气凝神逃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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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刚过,湍急的咸阴江波涛汹涌,水流还似猛兽,不待走近都能听到震耳的声音,似乎向靠近的人们散发着别过来的讯息,却偏偏有人不开眼,一看到老天晴了,立马就在水边试探捕鱼,结果一个失足,反倒把自己陷了进去,从此随着咸阴江的流向,不舍昼夜的奔去了看不见的远方。
小豆子挑着比他腰还粗的水桶,隔了好几天才敢到放缓的江边打水,却没选时候,他身形单薄又瘦小,偏偏在天之将晚的时候才来打水,费了长时好不容易灌满了两大桶,正要挑走时,水中一道亮光射了过来,他定睛一看,靠近岸边的水面上,仿佛还飘着一个人。
小豆子医者仁心,以为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去江边捉鱼试探,赶紧扁担一放,冲过去就打捞起来,又这样费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把河里飘的人捞起来,竟还是个女孩子。
他把这个不开眼的女孩子费力拉上岸,听了听她的呼吸测了测她的脉相,才发现他费力救起来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他看的多了,但是将暗的夜,阴冷的风,再无一人的崇山峻岭,莫名其妙飘过来的尸体,这些个因素加起来,让他看惯了的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怕死人,但他怕鬼。
他想赶紧挑着水桶逃走,可眼观上那个女尸的面,年纪轻轻的样子,早早的丧了命,心里便不忍让她暴露在岸边,于是随便折了一些榆槐的枝叶,小心翼翼的盖在了她身上,默默的对她说了句,“今日太晚了,先这样将就吧,等我明日带了工具,再来给你挖个坑,遇见了就算是缘分,你放心,我不让你暴尸荒野。”
第二日大中午,小豆子专门选了个阳气正旺的时辰,重新跑回了江边,把女尸身上的树叶拿到一半,又想起太阳燥易晒坏身体,便又丢下她先去挖坑了。
他瘦小单薄,所以挖的很费力,但人却有强迫癖,虽然不是自己睡却还是要求颇高,挖的太浅不行,挖的不方不行,又是测量又是远观,专心了半天才挖出一个甚得他心意的坑出来,他这才满意的放下铁锹,转头要去拖尸体进来,却在下一秒吓得瘫软在地上。
那个放置尸体的位置,除了那些榆槐的枝叶之外,竟然不见了女尸!
小豆子惊的叫了起来,“水鬼?!”
青天白日,他活生生见到了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