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中那道闪电提前两月劈来时,徐颜正拿着她的兵器,等在铸剑师的身旁开刃。
她最宝贵的十堰剑断了,那是师父消失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打造的铁世间少有,即使拜访了各路铸剑师也无法恢复,那把剑从她得到开始就一直跟着她整整八年,如今却和师父一样,要离她而去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珍贵如护身符的东西消失让徐颜情绪低落,即使在执勤期间、在护送花魁期间,偶尔摸向腰间摸不到那把剑时,她的心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师父的离去般无力和难过。
这事她谁也没告诉,她用一把又一把换着替代品的方式来适应遗物断裂的事实,可没想到,她在花朝节的夜里,收到了作为礼物而来的重新打合的十堰剑,出自司默之手。
失而复得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想哭,事后她问司默是怎么知道的,他回答说,“你越是难过越是情绪不佳的时候,就越是喜欢吃苦的东西,但也只是一两次而已,这么频繁的吃苦食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稍加留意就知道了。”
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人,从剑断到得假期间,她只回府了不到五次,每次也只待一晚就走,尽管是这样寥寥可数的次数,他依然发现了她情绪里的悲观,然后背着她,修复好了很难修复的剑。
即使后来她明白,他的温柔是对所有人的,不单单只是她。
失而复得更让她小心翼翼,连简单的开刃都要亲自看着铸剑师进行,却在很快轮到她之时,让闪电带走了她的心绪。
她接着快马回了府,在管家和太医就位的情况下问着司默的行踪,得知去了狩猎赛场时突然不悦起来,她知道司默很要强,为了不羡慕那些与他年龄相仿却比他健壮的同龄人从不去赛场,最多也只是听听其他人的讨论,这次一反常态,一定又是为了那个木三小姐。
从三小姐入府之后,司默就慢慢变了,她抗拒他的这些变化,也连带着抗拒起改变他的木三小姐,明明三小姐当她是好友,可她就是不明缘由的抗拒她。
入梅的闪电来了,她得尽快带回来司默,和管家太医陪在他身边,一起陪着他扛过毒虫活跃难以忍受的夜晚,就像之前的好多年一样。
她还未启程,司默却回来了,苍白脸色预示着他的不安和提前到来的痛苦,她和太医管家一齐迎了上去,当太医询问感受如何时,那个三小姐却问出白痴似的问题,“殿下怎么了?”
她明明是他的王妃,却尽不到作为王妃的责任,他深受虫毒侵害十三年,她却不知道梅雨夜对他意味着什么。
比太医的回答先来的,是他强作镇定的话,“我没事,只是旧疾犯了而已。”
只是旧疾犯了而已。
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不悦起来,他明知道很快自己要面对什么痛苦了,却还在顾虑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太医给他放了血,接着又是针灸又是以毒攻毒,这些每个梅雨夜前连续进行了十三年的事情,在今日却不知为何让她感到无多大作用一直担忧起来,担忧到彻夜难眠。
她的担忧在夜里被证实,当她跟着三小姐闯进寝房时,她看到的一幕让她心痛不已。
梅雨夜她陪着他过了十三年,毒虫活跃又休眠她也陪着他经历了十三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他在这次受着这么大的痛苦?那些虫为什么源源不断从他的左臂里钻出,为什么不像以往一样在一番叫嚣之后归于平静?
她作为旁观者都如此惊惧,可想而知那个正受着这一切人的感受,当他像个孩子一样叫出自己的名字时,她重新开始觉得,她是他无可代替的靠山。
之后治疗的几日她陪在他身旁,左臂划开刮虫时她在,高烧不断深陷昏迷时她在,以毒攻毒疼的他发狂时她在,转危为安时她在。
即使日日夜夜陪着他的人不是她,可在这一刻,在他生命中最难捱的时候,他却只要她陪着。
他需要她,她不可或缺,这就够了,她满足了。
她以为她满足了。
后来回府后,那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三小姐迎上来挽他的左臂,被她下意识打开手时,司默近乎斥责的一句‘小颜,别打她’剜得她心疼。
比在栖霞山无意间撞见他亲别人时还让她心疼。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过话,他的左臂刚缝合不久,她只是不想让他再受到疼痛,她只是主动帮他避开了让他危险的动作而已。
他却斥责了她。
一句话的威力让她吃了数十个苦瓜都没好转,甚至,她竟然把她糟糕的情绪转嫁到别人身上,小心眼的认定是因为别人司默才这样对她,便越发不悦起三小姐来。
他们的日常带给她锥心的难过,她越是注意,就越是难过。
入梅之后要换侍卫服,她本无心在意,却被司默拉着去大厅,指着那些不知何时做好的五六套之多的侍卫服叫她试一试。
她从小到大的尺寸他都知道,有时候自己忙到顾不上添衣服时,都是他一套一套备好,然后帮着她挑选,就像现在这样,时间只属于他和她。
她重新开心了起来,娇滴滴像个小女子,而不是护宫中平安、功夫了得,数十人拿她不住的一等侍卫,她很听话的穿起他选出的衣服给他看,接受了他作为礼物送来的匕首,然后听着他的评价,有时候衣角不整齐他亲手抚平,她心满意足享受着这些快乐。
如果,如果没有突然插入的第三人的话。
属于她的快乐,在那个三小姐插进来时,突然消失的荡然无存。
他给她选的衣服,那个三小姐也说好看,还真心实意的赞美了一番,可她的那些评价,在进入她的耳朵时,突然就变成了喋喋不休的噪音,让她心生厌恶,连带着也厌恶起被她夸奖过的衣服来。
衣服有什么错呢,那个夸她的人又有什么错呢?可她的情绪到底怎么了,变得这么善怒又善妒。
尤其,尤其当她拿起那把司默送的匕首时,说:“这把匕首真好看啊,殿下也送我一份吧。”
“这是小颜的礼物,我给你备了其他的礼物,我去取这匕首时,发现你常去的胭脂店有了新物,又只限十二份,我买了一份,作为你的礼物。”
这些话让她突然失控,夺过三小姐手里的匕首就扔在地上,试在身上的衣服也被她扯下来扔到地上,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她很后悔,后悔自己如此莽撞,她在离开前看到了司默眼里的不可思议,他一定开始怪她了。
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送给她的是匕首呢?她看到那些胭脂、那些簪花玉镯她也很羡慕她也很想要,可他为什么偏偏只送她匕首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她害怕这些变化,她借酒浇愁,喝的迷糊不清时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夺去了她手里的酒壶,还拍着她的背,叫她少喝点,又问她怎么了。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说了什么话,那些话她一丁点也记不起了,她只知道,自己在酣畅淋漓表达了之后,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