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局的织女领着王嫂去选布料时,我看到她向我眨了眨眼,又说了句只有我才能听得出深意的话:“公主,我去选布料了,费不了多长时间,还请公主坐这里等我,我一个人去去就来。”
她说完,就带着那些织娘侍女,离开了我的赞乐轩。
石桌上还放着她给我带来的特产,不远处站着她饶了一大圈专门留下来的人,整个花园里,就只剩了我和青儿,还有那个人。
我知道王嫂不能每日都进宫,就算是进宫了,也不能每次都有借口带上那个人,而我也不能在王兄大臣们上朝的时候跑去太阿殿,就为了看他一眼。
我深知这样近距离独处的机会难得,所以我万分珍惜。
我以让青儿分糕点给其他侍婢为由支走了她之后,偌大的花园里,就只剩了我和那个人。
香囊被我捏出了汗,可我面对他时,却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转交借口,只能一遍又一遍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去边境的路上还顺利吗?”
“有没有遇到不好的事?”
“我听说岚州城的桃花节过的比各处都热闹,你正好赶上了,你觉得怎么样?”
倘若我还是那个宫女星儿的话,他肯定会向我仔仔细细描述一番吧,可现在他只当我是公主,也就只会例行公事般简短的回答,“顺利,没有,还可以。”
这些还不够,当他发觉我并没有要事询问时,便急不可耐的就想离开,说了今日相见最长的话“公主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许攸先告辞,等夫人回来了,请告诉她许攸在宫门外马车旁候着。”
他要走,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
我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衣袖,出声的那句‘等一下’,迫切到可能都破了音,我看到他眼里传来了惊讶,可我还是没放手。
“前几日桃花节,宫里给各位王兄分了香囊,剩了一些,我没有人可以送,留着也是浪费,所以给许副尉挑了一个,我今日正好带着。”
我把香囊递到他面前时,内心充满了期待和紧张,我知道桃花节互赠礼物的含义,我以为他会懂。
可他只是微微皱眉,继而抽走了衣袖,向我躬身行了个大礼,他说,“许攸惶恐,怎敢和王爷们用一样的东西,谢公主心意!”
我知道明说会更让他抗拒,所以我尽量轻描淡写了,可仍然遭到了拒绝。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他走的十来天里,我头一次迷上了女红针织,找了最顶级的材料,叫来了宫里最好的织娘,除了向父王额娘请安之外,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寸步不离,穿针引线织织画画片刻也不停歇,一丁点不合我意的地方都要推翻重来,就为了做出个最好的礼物来。
我想到了宫里的材料太过注目,所以专门找的不常见的材料,我想到了平常的图案会与达官显贵们相撞,所以香囊图案都由我自行画出,我想到了坊间的风格可能更合他意,所以搜索来各式各样的香囊来做对比。
我避开了所有被拒的理由,却没想到他的‘惶恐’。
明明小时候他曾说过,我送他的东西,是什么他都喜欢,是什么他都要的。
我看着他一直弓着的身体,最终还是收回了递到他面前的手,准许了他的离开。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又失落又酸涩又无可奈何,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拿起书挡住自己的脸,努力掩藏起此刻的情绪,我是个公主啊,我不能为这样的事哭。
尽管我掩盖的再好,也没逃得过王嫂的眼睛,我知道她要问了,可要我怎么解释呢?一个万人之上的公主,喜欢上了小小的侍卫,主动靠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就算是再怎么思想开放善解人意的王嫂,也会笑我的自作多情吧?
我更怕她劝我收手,对我讲一堆尊卑秩序,强调身份之间的不可能,然后收回她对我的支持。
虽然这些都不会让我止步,可我还是害怕听。
我知道,在许攸身上,我小心翼翼,却也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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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绝坐在马车上,脑子里全是绍星孤零零在树下的场景,越想就越心疼,越心疼就越来气,越来气就越觉得是许攸的问题,以至于无声数落他的心音越加密集,连带着也怪了怪拖后腿的自己。
她和绍星的关系本来就是互帮互助,可现在她受了绍星公主的诸多帮助,自己却没有给她对等的回馈,除了偶尔创造他们见面的机会外,她几乎再没有别的行动了。今日的绍星让她心疼,也让她下定了拿下许攸的心。她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她要行动起来了。
于是回府的途中她去了十字桩茶社,交换拿到了杨叔子寄来的消息,还顺道在黄家的糖店里逛了一圈,之后便顺理成章的开始了她的试探:“许副尉,我上次听你说,公主最喜欢吃这家的麦芽糖,一开始我还不信,毕竟公主是那么尊贵的人,可后来送了一次给她后,我才知道许副尉的话是对的,但我也很好奇,公主喜欢吃这小店里的糖,许副尉是怎么知道的?”
许攸目光正放在一个蝴蝶状的糖上,仿佛是在回想什么,连平日严肃惯了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幼年我和公主出宫,在这街上遇到了麻烦,让公主受了惊吓,为了安抚公主,我买了这里的糖给她,或许是大惊之后,突然尝到了甜味,公主才喜欢上这家的糖的。”
“原来第一次的糖是你买给她的啊,这我就明白了。”
“夫人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她故意将声音拉的很长,就想看看许攸的反应,“说不定公主喜欢的不是这家的糖,而是那个给她糖的人呢?”
这句话像个惊雷,炸醒了心思游荡在回忆里的许攸,他重新变得严肃,一丝不苟的说了句:“夫人明白错了。”
清绝本想从许攸的表情上猜出一些端倪,确认一下他对公主的态度,可竟然什么也没得到。她不死心,又追问道:“许副尉小时候是不是和公主关系很好?”
“夫人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听说小时候的感情延续的最长久,所以说不定公主还当你是好友呢。”
“夫人没别的要买的话,我们得打道回府了。”
她提出一个问题,他再用另一个问题挡回去,三番两次下来,清绝差点泄了气,试探的计划也暂时中止。
她没想到许攸竟然比另一个人还难搞,轻敌让她完败,她得想点别的方法对付许攸了。
这一想就是三四天,她将其他的事情抛之脑后,一双眼睛仿若雷达,只要见到许攸,目光就紧贴在他身上,脑袋里挖空心思想着套他话的办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直到音叶拿着个包裹找来,才将她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
“小姐!”音叶风风火火赶到小花园,将手里的包裹递给她,神情紧张说道:“宫里派人送来了个包裹,说是十万火急,让我赶紧把它交到小姐手里,还说必须让你亲自打开,我也不敢耽误,就赶紧给小姐拿过来了,我看那传话的公公一脸严肃,好像说的是什么大事,小姐,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晨阳府请殿下回来?”
清绝听她的描述一脸懵,一边拆包裹的动作没停,一边疑惑的想什么大事还点名要交给我?
她边拆边问:“宫里谁让送来的?”
“是公主命人送来的!”
一听是公主,她几乎条件反射般将包裹抱在了胸前,庆幸于自己的将拆未拆,她故作严肃的说道:“还真是大事,我得回房去看了。”
一听是大事,音叶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我赶紧派人去五王府请殿下回来!”
“不用不用!”她赶忙拉住要动身的音叶,“这是公主交给我的大事,犯不上请殿下回来,你不用操心,女孩子之间,再大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啦。”
她胡乱解释一通,平定了音叶的情绪后,抱着包裹一路小跑回了房间,鬼鬼祟祟关上门,这才悄悄将它打开,果不其然,里面平躺着的,是她托织娘手缝的连衣裙。
她把连衣裙拿了出来,一边检查一边赞叹织娘的手艺,仅凭着她的口述,织娘就做出了让她十分满意的成品来,不仅如此,聪慧灵巧的织娘还改良了裙子,在口述版的基础上,还加了点宫服的特色,这犹如画龙点睛的一笔,让清绝眼前一亮,仅是看着都爱不释手了。
接下来万事俱备,就差她收尾。
清绝看完衣服后,赶忙叫来音叶,嘱咐她烧一盆炭火,拿一瓶玫瑰香露,找一些粘性好的水胶,再准备一把精致匕首给她。
音叶越听越糊涂,当她听到还要准备匕首时,终于没忍住,一脸担忧的震惊问她:“小姐,二伏天烧炭也就算了,你要匕首干什么?是不是那个大事有什么问题?你不要吓我,我还是去找殿下来吧,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千万别...”
“想不开?”清绝无奈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怎么这么戏多,我活的好好的,干嘛想不开?放心啦,要匕首只是有点用,绝对不会自残!我保证!”她说着还举起了手,“我只是想,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而已,所以你要偷偷准备,不能让别的人看到!”
一听是给她家姑爷惊喜,音叶的小表情也欢快起来,片刻之间就备齐了她要的东西,然后一脸姨母笑,很识时务地走开了。
时间到了晚上,司默从五王府回来,吃了晚饭,听完了管家的报备,与川儿聊完天,便同往常一样向卧房走去。
他当然想不到,平日休息的房间里,隐藏着一个怎样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