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上好的瓷器被无情地狠摔在地,震的跪在下方的几位太医哆哆嗦嗦,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司默怒气久居不散,暴躁的声音仿佛要穿透屋顶:“都给我继续想办法!!医不好她你们统统没命!现在开始若是还没有进展,我就一个个杀过去!”
低烧持续烧了三天,木清绝滴米未进,神志不清时强灌进去的药和粥都被她条件反射般吐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了酸水,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热病,几位经验高超技术登顶的太医竟各个都没办法,扎针下药来了一圈仍是见效甚微。
太医的无能为力又让司默震怒不已,他知道自己冲动铸成了大错,才害她一直昏迷不醒,但自责和后悔无济于事,他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强行逼迫太医想办法,正僵持两难之时,芙凌入夜不请自来,疏散了精神紧绷压力巨大的太医们,对司默说道:“我来吧。”
换做平日,司默对这个知道太多的皇嫂带着警惕,可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希望,他顾不得揣测她的用意,只是恳切地一遍又一遍哀求:“王嫂救救她吧!”
芙凌看到木清绝时脸上闪过讶异,见她在迷糊中眉宇紧皱,明明不烫的身体一直出着冷汗,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额头上放着去热的湿布,频繁呕吐导致她脸色发黄,干裂的苍白嘴唇上起了皮,似乎在呢喃什么,可没人听得清。
有那块玉震着,她的灵魄和身体竟然契合的不稳定,这是意志在躲避的结果。
“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司默一顿,忽地又想起自己禽兽般的作为,明明她在央求,她发着抖在央求,她哭着叫他停下来不要这样,她嗓子都喊哑了,可他却置若罔闻,只顾着施暴,真是万分该死!!
“都怪我...我做错了...只要能让她变好,她要什么我都答应,我绝不会再逼迫她了!王嫂,救救她!!”
芙凌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深究,只让他出去后,从怀里掏出银针来回摸了摸木清绝头皮,停在某一个穴位之上,将银针全部扎了进去,昏睡之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疼痛,整个面部都微微扭曲,但很快又舒展开,神色变得正常,似乎没了忧虑之事。
她接着附在木清绝耳边轻语:“不必躲在暗处了,醒来吧,你所想的要成真,我来帮你。”
司默不知道芙凌用了什么方法,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竟在她走后开始渐好,木清绝不再出汗,喂入口中的食物也能咽下去了,这让他很是惊喜,急不可耐地说了很多满带歉意的话,他还没等到什么回应,却见睡得好好的木清绝突然间害怕起来,睡梦中手脚也开始乱蹬,在寂静的夜里清清楚楚地说道:“别走!”
“什么?”他伸手向安抚小孩子一样拍着她,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睡着的人又是急切的一句:“风傲别走!救救我!”
司默瞬间僵住,愕然之后就只剩了后悔,是他咎由自取!
木清绝梦到了什么再明显不过,梦中给她希望的是别人,自己成了迫害她的一方,这些无意识说出的心里话,终于让司默大悟,他与她之间,再怎么也弥补不好了。
无声注视不知持续了多久,司默像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而后抬手灭了灯,缓慢走出了房间。
*
自木清绝惊醒后已经七日,整个王府中除了管家侍婢外就只剩了她,管家婢女对她异常尊敬,没有人跟着她监视她,身上也没了锁链,府中气氛似乎不同以往,掺着轻易察觉不出的怪异,她又说不出哪里怪。
这样如履薄冰过了几日后,木清绝忽然间明白了,怪就怪在司默很久没出现在她眼前,下人们对她毫不设防,大门她要出就出,好像重新获得了自由一样!
这次,她反应过来后什么都没准备,迫不及待地逃出王府,风风火火赶去了城外。
从醒来后她的脑子里就存着一个声音,那声音说要帮她去氐国,指引她出了城往三径偏路上行,那里会有人接应!
木清绝一开始只把声音当做自己烧糊涂时做的梦,因此也没多做思量,逃出的机会又来的猝不及防,她就更没做什么细致的打算了,一口气出了城才发现天地虽广阔却不知该去向何处,索性跟着脑子里的声音弃了大道走了小径。
那小径虽说是小径,但到底在皇城脚下,路上的行人也很多,只有她一人行色匆匆,木清绝自觉走了好久,快失去信心之时,却听得路边传来不确定的问询:“是七王妃吗?”
斜前方歇脚石上本坐着一个中年人,此刻站了起来,看了看手中拿着的玉牌,视线又转到她身上,“是七王妃吧?”
“你是谁?!”那个人木清绝不认识,他靠近时木清绝本能地往后退,却见那人摆了摆手:“七王妃莫怕,我叫齐仪,是圣姑命我在此地等您。”
一看到木清绝脸上升起的困惑,齐仪紧接着解释:“奥,现在应该尊称为昭王后,昭王后让我在此等您。”
“芙凌?”
“对,我是氐国天演宫的宫人,昭王后还在氐国时我在她手下行事,我们都称她圣姑,特命我在此等您来,将您安全送到氐国。届时会有张先生亲自接应。”
木清绝听罢沉思一瞬,脑子里快速地想了想。去氐国是她唯一的出路,那儿有张护景,他曾说得了玄晔壁,只要天象一来他们就能回去,可玄晔壁明明在炎国的国库里,怎么会到他手上?啊对!芙凌说过张护景是她的师父,以她的身份弄出来玄晔壁不是难事,这个齐仪又是她安排,芙凌这么关注自己,大概也是张护景的嘱咐之故?
可张护景怎么就成了芙凌的师父了呢?这怎么想都很不通啊。
“齐仪所说绝无虚假,七王妃不信可看看手上玉戒,那正是我认出七王妃的关键。”
木清绝久不答言的沉默误让齐仪以为她在怀疑自己,因而赶忙解释,他的话打断了木清绝的思索,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竟然戴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玉戒指,金环上镶着一块大拇指盖大的红玉,似乎还闪着光泽,她脑中的疑问马上就被玉戒带偏了:“哎?!这是哪来的,我竟然一直没发觉。”
“圣姑怕我认不出七王妃,又怕七王妃怀疑,便给了我这个识玉牌,”他说着亮出手中的玉牌,那玉牌中间空了一块,大小正好与玉戒重合,“它们会相互吸引,遇到时会发光,我在这等了好几天了,刚才发觉玉牌在发光,又见正好来了人,所以才试探性叫您的。”
如果是芙凌安排的话,那她有这些东西就不奇怪了,木清绝先前多想的思绪转瞬即逝,马上说道:“那麻烦你了,我们去氐国吧。”
这世上的人谁都不能再信,除了张护景,他们有共同的来处,他们要回共同的地方。
*
这是木清绝第一次踏入听闻多次的氐国国都赤峰城,以险恶闻名的赤峰山为中心建立的都城下遍布着氐国子民,山上的赤峰宫如盘踞在上的蟒蛇一般,峰顶如蛇头,仿佛正吐着信子监视着山下的一切,教人第一眼看过去直觉诡异!
木清绝被这气势恢宏的赤峰宫震慑住了,一时不知道先吐槽它的怪异好还是先赞叹匠人的智慧好,他们入城还不到一刻,一支贵气外露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前来,为首的只有一个赤金辇车,后面信步跟着五六十之多的男女侍从,木清绝正欲避让时,辇车在她正前方不远处停住,紧接着下来的人又是让她心头一震。
与初次相见时比,今日的荷烟除了一如既往美的惊心动魄之外,似乎有了让她说不上来的改变。
“好久不见呀,”就在木清绝震住的同时,荷烟边走向她边主动招呼,脸上是初识一致的标志性笑容,仿佛真诚地庆贺她:“我等七王妃好久了!”
“啊,公主好,我是来..那个...”要见荷烟在她意料之外,因此也没提前想过借口,木清绝此刻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荷烟相信,好在荷烟也没多问,而是主动提及张护景:“先生在天演宫等着七王妃呢,快随我一起去吧。”
一路上她才了解张护景借力天演宫,和氐国王室相熟,因此在王室中地位甚高,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可木清绝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位上的?
经历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后,这个看似可知可不知的疑问成了关键,木清绝很是在意,似乎张护景和季涯、芙凌、荷烟、乃至整个氐国都关系匪浅,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芙凌曾经说过玄晔壁是他师父所有,可照杨叔子所说,玄晔壁本是风元青之物,最终落入歹人之手,这又是什么联系?
“七王妃在想什么?”
木清绝一愣,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荷烟饶有兴趣看着她,当下灵机一动,直言不讳地问道:“张前...张先生和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我曾听芙凌说过,公主幼时受先生医治,想必很早就认识了吧?”
对啊,时间凑不上!张护景说过他穿来十三年,可芙凌所说的是十三年前她的师父失踪,虽然都是很久很久前的谈话,但这个时间节点木清绝绝对不会记混,问题就出在时间上,有人说了谎!
“哦,”荷烟似乎不想深谈,笑看着她说道,“我很早前就见过先生了,幼时托先生福得以存活,是我的救命恩人,因而我从来不怀疑先生的能力,”荷烟微微一停顿,“现在也是。”
或许木清绝太过草木皆兵,她竟然觉得荷烟此刻的眼神装着预谋,看她就像看着猎物,让她很不舒服。
谈话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木清绝正想再多问几句,不巧辇车却停了下来,车外响起通报的声音:“公主,到了!”
“走吧,”荷烟伸过来手邀请她,“我们去见张先生!”
*
这一路上木清绝都没感觉到颠簸,却在下车后才发现,辇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在了赤峰山顶峰——天演宫的殿门口。
张护景站在殿门中央,看到她时微微一笑,“木小姑娘,欢迎来此。”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旁的荷烟就率先回复:“那先生忙,荷烟不多做打扰。”随即向木清绝道别后,不做停留地带着一行人离开。
木清绝从张护景的解释中才知道,氐国的王宫在天演宫之下,王室很少在庆会之外来天演宫,平时也不多做打搅,天演宫主事的只有宫主,也就是现在的张护景,“你放心,天演宫很安全,没有人打搅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被别的人察觉,是个很好的庇护场所,所有的准备事由我都已做好,只需等待天象到来即可,届时我们就能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大概还有五六个月!”
木清绝吃了一惊,原以为等待只需很短的时间,没想到是六个月,这时长让她很不安,“那在等待之余,我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做,”张护景一边带领她进入天演宫,一边向她说明:“这六个月之内,你就住在天演宫不必拘束,等着时间来临即可。”
“那玄晔壁在哪,我可以看一看吗?”
张护景似乎没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讶然看了她一眼,“可以,不过你看它干什么?”
“我就想知道那个能带我们回去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满足一下好奇心。”还可以以防万一。
“那好吧,你跟我来。”
张护景带她穿过重重殿门,走了很深的一段路,最终进了一个极隐秘的房子,那房内空空如也,正中间放置着唯一的家具红木架,架子四个角都雕着张口蟒蛇,看着即压迫又犀利,空旷的架子上只有一个镜托,上放着半个玉璧,不仅花纹繁复,颜色艳丽得像是曜变天目。
木清绝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拿,被张护景一挡又收回,她没想到传闻中的玉璧竟然是半个,心有忧虑道:“为什么是半个?不完整的话,会不会对我们回去有影响?”
“放心,绝不会有影响,这半个就足以让你我达到目的了。”
她便只能相信他的话。
但木清绝毕竟成长了,在天演宫等待的时间内并不只是等着,她得了贵客的标准,因而可四处走动而不会遇到阻拦,因为心中疑问未解,木清绝私下四处探看,也懂得避让眼线,她越探看得多,就越觉得这天演宫藏着的秘密多。
天演宫宫人很少,木清绝见的最多的就是那些打扮一致话又很少的圣女,她们来无影去无踪,偶尔正面碰上时总是匆匆走掉,并不给木清绝搭话的机会,这就更助长了木清绝的好奇,在四处探看之时,总是有意地想偶遇那些圣女,但她没想到自己的跟踪竟听到了奇怪的消息。
房内的二人似乎爆发了争吵,一个怒气冲冲,言辞激烈:“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声音?你不是说过人来就可以了吗?现在还等什么?!时间拖得越久被找到的机会就越大,我不能等下去了。”
另一个声音很平静:“急不得,取声音也要条件,最重要的条件都满足了也不急于这一刻,再等等吧。”
“不能等!你若是做不了,那我把人交给别人,我只给你七天,七天之后我来取声音,或者来提人,你只有这两个选择,你看着办!”
接着紧闭的大门打开,木清绝躲在绿植背后,在暗处看到那出来的人正是荷烟,她的直觉在向她报警,似乎那些谈论的事也与她相关!
这个直觉在看到张护景出来时更加的浓厚,木清绝如临大敌般缩在暗处不敢动,双手挡着嘴巴逼迫自己千万别发出声音,可即使这样,张护景的目光还是扫了过来。
心脏开始砰砰直跳,手心几乎出了汗,她在心里直麻痹自己不要慌。
但他开始走了过来!
木清绝眼睛睁的更大!从怀里掏出匕首紧紧握在背后,万一情况不对,她就要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眼看着脚步越来越近,高度紧绷的身体似乎连汗毛都竖起来了,可在万分紧急的时刻,一个圣女正巧寻来叫住了张护景,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张护景便跟着那圣女走了。
仿佛经历了死里逃生的几分钟一样,木清绝跌坐在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双腿发软,身上出了一身汗,她不敢多做停留,壮着胆子重新爬起来跑了出去,目标直定在红木架上,不管张护景可信不可信,她都要拿走玄晔壁逃出天演宫!
兜兜转转东躲西藏一大圈木清绝才走进了那个放置玄烨璧的房子,与往常一样无一人影,蛇雕守护的红木架诡异地静立在空旷之中,木清绝取物的心太急切,仓惶之中按到了其中一个蛇雕,正巧触发了暗藏的机关,紧接着红木架背后的墙壁突兀地一翻转,现出了一个暗光浮动的密道。
这在木清绝意料之外,当下将她吓了一抽,她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正想无视拿着玉璧转身离开时,却听见那密道里传来微弱的人声。
她的脚便不动了,微微纠结之后,转身就进了密道。
十来米长的密道走过之后,木清绝眼前瞬间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暗房,一面的墙壁被做成了架子,上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瓶罐,正中的书桌上散着散乱的书,旁边立着一个培养皿似的东西,它的形状和质地实在是太像化学课上用的培养皿实在太现代了,以至于木清绝立马就被吸引上前,这才看清里面装着一些虫卵,有的似乎已经孵化。
木清绝吃惊不已,这个培养皿绝不是这儿的东西,不难想象这是张护景的实验室!
她急得当下就要走,那个吸引她来的声音却又响起了,木清绝循声一望,才又发现立在墙角的柱子上绑着一个被遮眼遮口的人,那人听到了她的动静,开始挣扎着发出声音。
露在外的面部实在太熟悉,木清绝慢慢靠近,摘下了绑在眼睛上的遮布,下一秒她便惊呼:“小豆子!怎么是你?!”
小豆子也是极其震惊,苍白虚弱的脸上甚至都泛上红晕!吱吱呀呀叫着,木清绝便把口布扯了出来,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
小豆子的口中,空空如也,没有了舌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木清绝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不知所措的询问一句接着一句,眼泪也来势汹汹,直到小豆子急切的‘啊啊’声才让她醒悟过来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走!”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小豆子身上的绳子,架起虚弱无力的人赶紧往密道外走。
“木小姑娘,这是要去哪?”
张护景站在密道的入口,嘲讽着笑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