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景闻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笑在木清绝眼里带着十足的嘲讽,他回到了桌边重新坐定,随意地伸手一指对面的椅子,才又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若是不介意,不妨坐下来听我讲。”
“明明是王嫂约我出来的,为什么是你在这里?王嫂呢?!她在哪?”
“有些话比较隐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芙凌她不会来,今日只有你我而已,你放心,我和你是一边的,我没有威胁。相反地,我之后所说的话,反倒是帮你脱离沼泽,你现在的处境,可是很危险的。”
木清绝有很多问题不解,诧异的神色出卖她的想法,明明对方和她兜过底,在这个世界上最相同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可她在此刻,突然有点害怕张护景,那些疑问她不想问,只想赶快离开,“既然王嫂不在,我还是先回去吧,前辈再见。”
“你可想清楚!”他在木清绝转身的瞬间高声道:“回去的世界才是你的,那儿有父母、朋友,这儿你什么也没有,天象临近,我又得了玄晔壁,天时地利的条件都具备了,你竟然还不想走?你真觉得,你在这里也能过得好吗?你可别忘了,你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不是的,”木清绝辩解,“我在这里有亲人了。”
“哼,”张护景这次的嗤笑毫不掩饰,“谁?那个王爷吗?你可真是傻的可以,那个人是个怪物,你竟然还把他当亲人!”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别以为你和我遭遇一样就能出言不逊,我们才见了两次面而已,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就凭他杀人!”张护景在后两个字上咬的极重,“他可是策划了一切,暗中杀了无数与你相关的人,就为了扣住你,他把你像圈养动物一样养在他身边,你竟然还把这样的人当做亲人,真是愚蠢至极。”
“你胡说,这里的人谁不杀人?我也杀过,怎么能断定好坏?!”
张护景‘啧啧’摇了摇头,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你杀人是自保,那个王爷可就不一定了,他杀的,可全都是与你有交集的人,比如,风栖寨上的一众,还有几天前的那个三寨主,但还远不止这些,你知道杨叔子是谁杀的吗?就是他!”
木清绝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消化的消息只一听就让她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想起来怒斥张护景:“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血口喷人!殿下有什么理由去杀杨叔子?!”
“你就是唯一的理由!”这次他没有给木清绝插话的机会,一股脑将所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你别忘了,季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所以他在很早前就告诉了我你的消息,我比你想的更早的知道了你,我向来不信这里的人,所以暗中调查过你,因而看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画面,比如,真正的木缈醒来后,那些联系杨叔子的信全被那个王爷半路拦截,他知道如果让木缈和杨叔子碰面,那他就永远见不到你了,所以他截下了那些信,还派人搜寻杨叔子的行踪,趁着杨叔子对熟人毫无防备的机会拘禁了他们,他还以你的情况做诱饵暗中广招天下有名的修士,就为了控制他们让其找出让你留下的方法,杀了所有与木缈有关的人就是其中之一的猜测,他连任何可能性都不会放过,所以木将军、木贺、季涯、还有那个与木缈一起长大的小侍女,他一个都没放过!”
“杀了那些人根本满足不了他,他要让木缈的身体为你所用,只有你一个灵魄栖息,浮岩城受袭只是小伤,根本不足以让你躺半个月,时间那么长只是因为他们在做试验,为了让木缈的灵魄彻底消失!当然了,他成功了!你应该也知道吧,你现在身上根本没有重影。”
“我想他一开始没有杀杨叔子,等到你是完整的了他才下手!并且为了杜绝一切让你察觉的可能,他亲自看着你,连芙凌都不让你单独靠近,也从没有让你去茶社,可是那个人太小心翼翼了,他为了一劳永逸,故意让你见到了前信倌,你才彻底死了心。”
“他确实爱过你,可在木缈无意间觉醒后,他就只顾着自己了,因此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在身边,他活着的时候你活着,他死了也会拉着你一起,所以才不顾你想回去的心,断了你一切后路,他杀的人就是证明!而且受毒虫侵蚀,那副身体本就外强中干,活不活的过三十岁都未可知,等他死时,他就不忍心让你孤留在无人依靠的世上,一定会带着你,让你为他殉葬,你信不信?”
“他就是个占有欲强的自私的怪物而已,你却把他当亲人...”
“够了!”木清绝几乎是咆哮着阻止了张护景的继续,“我不信!你说的这些无凭无据,我凭什么信你,你是想挑拨我们吧?!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张护景从容地说道:“这中间应该有很多显而易见的奇怪之处,只是你受他蛊惑才看不见不觉得奇怪而已,我早就说过,不要信这里的任何人,可你偏偏不听,把命都交在别人手上,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险恶,我在这里十三年了,我比你清楚!”他看到她近乎崩溃的样子,这才满意的站起身,“玄晔壁我有了,天象也马上要来,我既说的这么明白,要不要跟着走全在你,还有,我提醒你一句,炎国的天灾,可不是单纯的天灾,他们肯定知道了怪处才会借氐国的天演师商讨,原因查到你这个异世之人头上只是早晚而已,到时候是舍弃炎国的子民还是舍弃你,你看看那个王爷会怎么选?”
“骗子!都是骗子!”木清绝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依旧不死心底的重复:“你凭什么这么揣测他,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那我告诉你,几天前风栖寨三寨主不是找来了吗?那个王爷可没放过他,在城外可经了一场仗,我分明看到那个王爷受了伤,事后我检查过,剩下的两拨人兵器上带着毒,就算王室有药可解伤也不会好的太快,你若不信可以去查,就在左臂上!这可以充当你要的证据了吧?!”
木清绝腿下一软,几乎踉跄着跌倒在地,張护景又乘胜追击:“你若还不信,可以当面去问你那位王爷,不过应该也得不到什么回应,总之呢,等到氐国天演师一走,我也就跟着走了,若是那时候你还没决定,那就自求多福吧。今日逗留太久,木小姑娘,有缘再见。”
張护景打击完人之后,轻飘飘留下句有缘再见,就慢悠悠晃荡离开。
木清绝依旧坐在地上,脑子里重复着听到的消息,好半天她才有了反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跑出门,市集上依旧人来人往,皇城下未被天灾殃及,往来的民众大多都很满足,她惊慌失措地穿插于其中,很快走到了茶社的位置,那里,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心有不甘的木清绝又在与信倌相遇的巷子里搜寻,那个明明说着要盯着茶社动向的人也早已不见了,整个巷子除了杂物,再看不到其他。
那一瞬间,她心里升起一种不敢多做求证的绝望,某一些坚定的信念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几乎要将她逼入绝境。
她什么都不敢再想,逃难似的逃回了王府,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被子蒙住脑袋,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張护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是个怪物,他把你像圈养动物一样养在他身边,他不顾你想回去的心,断了你一切后路.....
这些话像魔咒,叫嚣着让她脑袋生疼,并且随着话的重复,一些平常没留意的细节也开始放大,助长着它的威力,刺的她眼睛干涩,却无法痛快的哭出来。
木清绝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等到第二天起来时,候在门外的小婢女才禀告她,昭王后找来了。
木清绝几乎是披头散发就找了去,大厅上芙凌只身一人,看到她时目光闪避,似是不忍心一般,木清绝没有时间拐弯,开门见山就说道:“王嫂昨天何意?为什么没有来!你知道我听到了些什么话吗?!我快要被逼疯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些话大多都是真的,”芙凌的反应仿佛第三人在场似的肯定,“昨日和你相见的,是我的师父,我以前有说过吧?他是很厉害的人,所言绝无虚假,我初次见你时你的情况只能看出大概,可在我师父眼里,他绝对能洞悉一切,所以不管说了什么,那都是有理有据的。”
这之后她还说了些什么木清绝早已听不到了,心中随着话语只郁结了一股子气,等到芙凌走后,控制不住的双手发泄似的砸烂了卧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在这动荡中,书架深处掉下来一本厚书,中间掏空了的区域哗啦啦跑出来十来封书信,这些书信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在无处宣泄的愤怒中突然冷静了下来。
十来封被隐藏起来的信字迹不一,但内容全都是寄给同一个人,最近的日期她再清楚不过,信上的内容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寄出去的。
一瞬间找不出任何借口,什么都明了了。
*
当看到家丁寻到宫里来时,司默直觉不太好,匆匆回了宅邸后,他见木清绝坐在花亭中,黄昏的日头让她大一半的身体隐在阴影里,背影看着突然有点孤落,司默的预感更加不好了,他朝她走去,口中叫着她的名字,却没得到她的反应!
突然,石桌上零散的信入了他的眼,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抽紧,下意识就想去拉木清绝,却被她冷漠的一句话打断。
木清绝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看他,声音里是他从没有感受过的强硬,她冷冰冰地说道:“别过来!别碰我!”
司默停在半空的手一顿,最终又收回,他坐在木清绝对面,脸上是难以忽略的紧张:“小木,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解释!”
木清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自顾说道:“我已经很少做梦梦到我的父母了,可昨晚我又梦见了他们,那梦里的场景很清晰,妈妈她坐在我的床边,抱着我的枕头叫着我的名字一直在哭,她哭的太伤心,我很想安慰她,想去给她擦眼泪,可我明明就在她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说的话她都听不到。我明明说了很多遍,我的父母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明明跟你说了很多遍!”
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费了很大的劲调整好情绪,“我遇到了一个和我同样经历的人,他过来时是完完全全的整体,认识他之前我只是想回去,认识他之后我有了别的妄念,为此还很隐晦地问过杨叔子,我问他,既然有这样穿来的先例,那有没有可能带人过去?你看,说来也是可笑,我竟然产生了要带你离开的想法....后来我接受了自己回不去的事实,还庆幸自己遇到了爱人也不是很差,可现在,现在多么讽刺?!”
“我没有信心了,我已经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真的!越想起以前就越觉得自己愚蠢!太恶心了!我现在怀疑一切!也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人,还是不是当时的那个人了.....”她说的很平静,眼里闪着泪光,但最终没让它掉下来。
“这真是一场梦啊,我现在总算是清醒了,”木清绝站了起来,将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取下放在了司默面前,“还给你。”她说。
“小木!”
在木清绝转身的瞬间司默揪住了她的衣袖,巨大的害怕令他语无伦次:“不...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说...我...我都是为了你...你说过我做什么都会原谅我的...你原谅我,我爱你啊,我都是因为爱你!”
“那就变成恨吧,像我一样。”
她努力挣开衣袖,在拉扯之中桌上的玉镯掉地,摔成了再也拼不回去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