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晨。寒。静。人寂。
“等下去看钱家抬轿,看他们操作。我们重点是趁着这次钱家大肆邀请有名望人士的机会,在酒席上多认识点人……”温澄潇咬了口伙计何枚举蒸出来的包子,漫不经心地说着。
酒馆一楼,大门大开,还没有客人进来。靠窗的桌边凑了两张桌子,桌上摆着粉面汤食,酒水榨菜,简义、温澄潇、何枚举、简依依、梅纷飞围坐在桌边,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谈话也进行到尾声。途中何枚举受不了简依依对老头子的亲昵,多次埋头满眼怨恨地吃饭,看来他的虚伪还不到家。
现在八点多,按照滨城里或者全世界万变不离其宗的习俗,流程大抵已经进行到了红轿子进曾家,喜娘去小小姐闺房催妆了。
而喜帖用作进入钱家的通行证,温澄潇一伙人凭此可在钱家吃喜酒等红轿子,娇子到了钱家便观看夫妻拜堂唱礼,后来是喝一下午的喜酒,再到晚上,据说是狂欢。
按照计划中策定好的,钱家的婚礼将止步在拜堂的环节,届时抢婚、大战起、制裁钱家,一条龙服务,绝对周到。只不过其中听得温澄潇的意思“加了点猛料”,势必让钱家全体嗨爆!
“吃饱了就走,梅掌柜也来,老师把门带一下。”温澄潇喝了最后一杯酒,绕过桌子出门而去。
众人纷纷离席跟上,简义关门的时候,忽听后面传来一声粗重高亢的怒喝:“哪里有酒馆关门的道理!”
惊了我关门关你鸟事?
简义和蔼的脸上面色忽地阴沉起来,回首看去,恰巧迎面飞来一寸瞬光,快若闪电,他伸手捏住眼里慢吞吞的暗器,抬手想要给它飞回去,却是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只因暗器上有浓重的鱼腥味,一切跟海有关的东西就可能与海盗有关系,简义很在意,居高临下凝眼看去,问两句: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梅树下来了一大伙打扮粗犷的汉子,短衣短裤,腰间统一配着弯刀,身上鱼腥味浓浓,皮肤盖着一层薄薄的油光,眼见他们八成是经常在大海里漂泊的家伙,也许是海盗,或者渔夫。
“来者‘万里海漂’,来寻弟弟!”汉子为首的是个黑色短发刀疤男,相貌与昨晚携带信封的那个光头刀疤极其相像,只是多出了一头油腻的卷发。
“酒馆既已关门,里面岂会有人?”温澄潇柔声说道,昨天才猜测他们会来,没想到如此之快。
万里海漂的弟弟昨日独自一人在酒馆,周围没带海盗同伙,想必是和酒馆中某人接应,交出信件。
也许这个某人已经死在了乱葬岗里,或者,就在眼前这伙来势汹汹的海盗里面。
因为昨天下午酒馆出事关闭,红花领域把很多人堵住进不去,这个没见到万里海漂弟弟的线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找万里海漂去报道,那么他们要的也许是那封密信,所以现在搞事来了。
“酒馆里既已没人,何不让我们进去吃酒喝肉?!”没文化的万里海漂狂吼一嗓子,二十来名海盗踏起乱哄哄的步伐,对着温澄潇一伙人撞过去,看来没有要打架,只是想嚣张。
“既要喝酒吃肉,不如先食我一剑!”何枚举拔出幽冥,轰地一声鬼影掠动迎上去,幽暗色剑芒五丈高度两尺宽,直直以霸道之势朝着海盗团伙压倒过去,一时飞沙走石,风声厉啸,滚滚黄尘混杂着有形有质的杀气!
万里海漂脸色惊变,“让我来!”众海盗纷纷退避,只见首领迎着杀气狂风,一头的油发一根根被拔起飞走,马上就要掉成地中海了但是勇往直前,左脚后撤,拔刀猛喝:“翻海!”
一招翻海多少浪涌,水手征歌,波涛无惧,杨帆远去!
翻海带着一片湛蓝的水波,和幽冥剑诀相对相冲!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禁不住屏息,快要窒息!
气氛一度紧张……但是很快过去……
“你,你这是什么剑法?”只见黄雾中央,万里海漂撑着长刀,地上没有血,身上没有伤,但他已浑身无力,摇摇欲坠!
“你真的很想知道?”何枚举拖着剑,声音沙哑低沉,万里海漂的一身灵力,都已被抽空,丹田也在失去生机,现在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剑法之名,何枚举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真的很想知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万里海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众海盗手忙脚乱地想上前来照顾首领,但是他大怒:“不许靠近!对,不要过来……”
“那我只能告诉你了。”何枚举慢慢把幽冥剑归鞘,少年稚嫩而低沉的眉目仰望天空,蓝天白云一线天,海鸥展翅,鱼鸟飞翔,高高悬挂在东天的一轮大日明目闪耀。
“我的剑法就叫做……”何枚举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一碗……圆钱。”
“啊居然是一碗圆钱!”万里海漂大惊,在此时生机开始加快流逝,灵气从他身上蒸发出去,他已为时不久,但依然拼命交代后事: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兄弟!老婆!财物!全都是我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万里海漂一生无愧于家人,只是不能再见孩子一面……”
“多少岁了?”何枚举动容问道。
“还没出生……”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何枚举的一句话让所有海盗感激涕尽,“如果要我让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有父亲,如果我不能让这个父亲起死回生,如果一定要让我成为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的杀父仇人,那我就只有去死!”
“但我已经欠你太多,太多了!”万里海漂猛然转过头来,虽然体力向着死亡而去,越发不支,但是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涅槃新生,仿佛看见希望。
“可我不记得自己给过你什么。”何枚举冷冷回应道。
“一碗圆钱!一个名字……”万里海漂忽然泪流满面,“我没有爹,我是奴隶,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字……”
“因为我是被搞出来的杂种……”万里海漂扔了刀,走过去扶住何枚举的双手臂,后者忍不住滑出两行泪水,只听得万里海漂续说:
“我娘是船上卖身体的,我三岁,她就被搞死了……我活着,只为了一个家,一个大家,我后面的所有人,都是亲兄弟!”
海盗们忍不住都围了过来,全都哭得稀里哗啦地搀扶着万里海漂,他左右看了看,惨然笑了起来:
“爹,都是嫖客,娘,都是娼妓啊……”
“我们连名字都要用外号拼出来……”
“只有你,大人!”
万里海漂跪在地上,被何枚举扶住手臂,死了……
何枚举就是再想把灵力返还给他,此时也来不及,万里海漂已然陨落,但最后的那句话,却永远都留在了少年的心里,那样深刻。
“愿意给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以名字啊!”
“……………”
“吾必将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