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人的行为方式。七十年代初,我母亲在当地信用社存下一笔“巨款”---五十元人民币。她觉得存一点钱,让她生活得安心一些。可能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不是“巨款”的全部。我发现了母亲的一个秘密。母亲还放了一部分钱在瓦罐里。那是一只很小的瓦罐,釉面闪着重重的青黑色光泽。此后,母亲的脸上模糊地出现了一些神定气闲的表情,可是另一种忧患却在所难免。夜里,她忽而把瓦罐放在枕头的左边,忽而又调到右边。白天,她总像在倾听什么,听着放置瓦罐方向传来的动响。最需要防范的是我父亲和老鼠。父亲是个寅吃卯粮的主儿。上个月就盘算着如何蒙单位的会计,提前支取下个月的工资。家里若有余钱,父亲跺通被褥,半夜还要起来把它花光。否则,他是无法入睡的。有几次,他把搜寻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瓦罐上。母亲吓得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一场虚惊才算过去。老鼠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弄出声响。母亲担心它也在打那只瓦罐的主意。老鼠有足够的力气顶开瓦罐的盖子。而且这是一群见什么撒嘴都咬的家伙。它辨别不出金贵的钞票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而且它们也没有义务揣摩我母亲的心思。后来的一天,母亲在床踏板下面的位置刨了个小坑,瓦罐被放了进去。这一切都没有躲过门缝后面的一双眼睛。当时我的心里存着大大的问号。母亲提心吊胆当然好理解,她要防范我父亲和老鼠嘛。可是存这笔钱到底干什么?干吗不与信用社的钱存在一起呢?前不久,我无意中提到这个秘密。母亲很吃惊,她没想到在我们家里,除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重提几十年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母亲说,当时家里一窝孩子,我和你爸家庭成分都高,在那个年月,万一下放了、去职了、被整了,那一家人如何是好?我说,那也可以存到信用社,而不必放在瓦罐里。母亲说,万一我们取存单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呢?我终于明白这瓦罐对于母亲的意义,是担心之外的担心,保险之外的保险。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人的行为方式。母亲由此及彼想到另一件事。“你大姐前不久下岗了,不久就找到了比以前更好的工作,不就好在她除了原来的业务本身之外,还偷偷地学了另一门技术吗?你们这代人,在专业之外再学一门技术很重要,就相当于我当初除了把钱存在信用社之外,往瓦罐里再藏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