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经历的都是过去,而它是一个人怀旧的寄托。朋友拍拍皮开肉绽的座凳说:“你这车若是辆汽车早被强制报废了。”周围的人都不肯相信我买不起一辆新的,我也不相信。难道我就真的喜欢破车?我对老车的感情是主人对老马的感情。一对把手像一双忠实的耳朵,被我握在手里,这一握,竟是十几年过去了。想当初,它驮着我的青春年华,从江北转辗到江南,在尘世里奔忙,与光阴赛跑,从驮我一个到驮我一家。虽然,重压下它发出各种声音,却不是抱怨。更何况,在每天都要朗读诗歌的年龄,梦想和情怀总是令人不胜唏嘘的,后来又是怎样心如止水,安之若素,老车可算我的见证了。十年前,我骑着它要穿过几条幽阒的小巷去上班。江南小街的风情,像画轴一样在我的眼前展开,春泊江南,翠绿佩桃红,暮雨潇潇,青春的石板路上,一个人骑一辆很陈旧的老车,很容易韵味十足地走进那种古典的意境。十年后,我仍没有香车宝马,相随唯独老破车。站在阳台静观芸芸众生,天地悠悠依然如故,只有车来车往使过客行色匆匆,心境无端地慵倦了许多。老车得以清闲总是和无足轻重有关。甚至,我差点将它抛出了我的生活。
有一阵子,新楼下闹失窃,大家于是不遗余力地将车子扛上扛下,我也盲目地跟着。后来,渐渐发现,我在扛车时,人们的目光有些异样。猛一回头,还能瞥见身后相互交换的眼神,这时的老车已快要散架了,这些嘲讽的眼神就或冷或热地落在老车上,使我感到了肩头的累赘。车子本是代步的工具,现在人们倒成了工具的工具。一次,刚扛它起身,脚下就一绊,这一绊倒提醒了我,它被重重地撂在了墙根。再说,我现在的家与单位近在咫尺,安步当车很是悠然。大悟过后是自怨:早该这么干了。一段时间,它就这么靠着。灰头垢面,被不规则的光线分割变形,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油画,被搁在了往事中。直到那一刻,它不见了,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什么:人所经历的都是过去,而它是一个人怀旧的寄托,它又何尝不是一段人生的隐喻啊!它肯定知道主人在思念它,远方在召唤它,道路在等待它。几天之后,它回来了!停在原来的地方。后座上粘一张纸条,大意是借车一用完璧归赵。一时,我又喜又恨,世上还有这种借法:不向主人借,反倒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借。失而复得教会了我如何去呵护它。你想,在这样一个肉票肥皂等票证都能成为收藏的年代,像这样的好车,必定老得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