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一睁眼,就会听到这般令人纠结的谈话内容。
巴得尔垂着头,对自己无法大义灭亲的抉择,感到些许羞愧:“我对不起大家,如果你们有想要站在大长老那一边的人,我也绝对不会怪你们,但是要让我送宁骨朵去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巴得尔的这句话,已经代表了他绝对的立场,丘处机虽然并不是十分认可,但能够予以理解。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眼睁睁送其他无辜的人去送死,丘处机也同样排斥这样的行为,可是和天下苍生相比,她们的牺牲若能拯救人间,换回属于人界原本的宁静,似乎这才是正确的抉择。
但就连自己都觉得很残忍的事情,硬要强求巴得尔去这么做,丘处机似乎也办不到。他才刚醒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该如何抉择,一时之间也有些拿捏不清。
可就算丘处机他们想要时间思考清楚,但情况却并不允许。在凌晨,天色还未显露的时刻,隔壁关押年轻女子们的牢房突然被砸开了一处巨大的门洞,吓得女孩们大声尖叫,纷纷向后退去。
但随后一名青年从那个被砸开的洞口探了进来,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了那男子的脸,原本躲藏在后方的一名女子喊着他的名字,一把冲上前去,二人紧紧相拥。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若不是出了事,他们本该在下月成婚,可如今,却要天人相隔。
“塞蒙,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出去,我们快走,还有其他人,大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等到天亮的时候,大长老就要拿你们去祭天了!”
那男子话中的意思是只要天一亮,大长老就要开始行动了。巴得尔又惊又急,连忙隔着木栏握紧了宁骨朵的双手:“朵儿,听哥哥的话,趁现在快跑,不要回头,千万别让他们抓住!”
宁骨朵身边不少女孩们都已经开始骚动,原本她们是被抓了没得选择,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可是当生路真的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谁不想抓住这条活命的机会,纷纷向破开的洞口跑去。
宁骨朵有些犹豫,好不容易见到阔别已久的哥哥,却是这样的情况:“可是,哥,你怎么办?”
巴得尔:“哥哥没事的,大长老的目标又不在我们,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一定不要让他们抓到,剩下的事情,哥替你挡着!”
巴得尔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宁骨朵只好点头应下,狱中的女子们都已经散得差不多,大长老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并追上来。巴得尔松开紧握的双手,宁骨朵最后再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开,消失在洞口之外……
隔壁牢房中的姑娘们趁着这个机会一哄而散,真悟他们却只能被继续关在牢房里干着急。这牢房看似简陋,实则暗藏玄机,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大长老早早在此做了手脚,导致被关在此处的人无法使用炼金术。而奎安他们昏迷了许久醒来,身上疲乏无力,一时使不上蛮劲儿,这才拖到了现在也没能逃出去。
丘处机虽然想做点什么,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帮哪一边,反倒有些庆幸自己的处境,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暂时当一个看客,静观其变。
但真悟却并不想就此袖手旁观,他虽然没有立场出言阻止巴得尔,更无法开口让宁骨朵去送死,但此刻的他无比明确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那就是成功封印地脉!
真悟站起身来,十分凝重地看着巴得尔,严肃道:“巴得尔,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宁骨朵她们去送死,但如果真的别无他法,我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希望你能够理解。”
巴得尔心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为了帮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们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如果真的不得已要与你们为敌,我不会怪罪你们,但也不会轻松放手。”
丘处机叹了口气,欣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丘处机并没有做出让自己满意的抉择,但他觉得若是换位思考,他站在大长老的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大长老的人很快赶了来,看到关押女子的那间牢房被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此刻已是空空荡荡,带头的男子先是一愣,随后急忙对身后的人大吼道:“快,快去追人!把她们都抓回来!”
男子身后的人群急忙散去,他正欲转身离开,后脑处突然一紧,晕了过去。导致男子晕倒的正是真悟手中的石子,在看到男子腰间挂的那一串钥匙的时候,真悟就已经拿定主意要趁机逃出去。
前面的人跑得飞快,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领头人出了状况,等到发现的时候,丘处机这一帮人已经顺利逃了出来。
“这,这怎么办?”发现后方丘处机等人逃出后,拜火教的男子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们,但眼看大长老的已经准备就绪,要开始开坛祭祀,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那些女子统统抓回来。
他们一咬牙,不管真悟他们如何,继续向女子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巴得尔生怕他们追上宁骨朵,便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现场的人员混乱不堪,就在不远处,他们一眼就能看见在雪地总奔走的少女们,而追逐她们的那些男子当中,或许有她们的亲人,她们的挚友,然而在这一刻,她们却要面对曾经最信任之人的残害。不论是哪一方的心情,一定都不会好受。
就算丘处机想要再多一点时间好好抉择,情况却并不允许,丘处机一咬牙,决定姑且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正如巴得尔所说,封印地脉所要借助的力量,也并不非得是牺牲这些女子们的性命。
在丘处机没有下达指令的情况下,真悟他们尚且没有什么大动作,跟着他们一起逃出来的士兵也只剩下了五人,见拜火教的那些人并不理睬他们,大伙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全都在等待丘处机的指示。
真悟提醒道:“师父,咱们到底是去救那些女子,还是去找大长老让他再缓缓?”
丘处机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前方巴得尔与同族之人已经交起了手,在炼金术的作用下,雪地中炸开了好几处,雪花飞溅,模糊了视线。由于黑色的雾气笼罩,山上的视线非常不好,而四处飞扬的雪花,让丘处机顿时想起了那一夜,在真悟来到长春宫的那一夜,似乎也下过一场这么大的雪,那一夜,他还曾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没有人知道当巴得尔和自己的手足同胞扭打成团之时,丘处机他的思绪飘到了何处何方。但丘处机的视线却在下一刻牢牢锁定在真悟他的身上。莫非,二十年前这个意外来到他身边的孩子,他的命数在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定下?
丘处机一时之间有些慌神,他好像找到了另外一条可行的出路,可是,他与大长老一样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处境中。
面前的情况乱作一团,丘处机直直站在雪地之中,各种杂乱的想法从他脑海中闪现而过。但就在这一刻,真悟一声熟悉的“师父”彻底唤醒了他。真悟一个飞扑,将丘处机差点因爆破受到伤害的位置上护了下来。
“师父,您没事吧?”真悟急忙从雪地上爬起来。
丘处机站起身来拍了拍沾染在自己身上的雪花,摇头道:“为师没事。”
真悟松了口气,方才的攻击摆明了会朝这边来,师父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显然是想什么事情分了神。但眼看巴得尔与那帮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真悟回头对师父叮嘱道:“师父,拜火教的炼金术棘手,您可不要大意啊。”
他说着便要跑开,丘处机却连忙抓紧了真悟的手:“真悟,你去将巴得尔带回来,让他带我们去找大长老谈话。至于其他人,暂时先不动,虽然为师也十分不忍,但若真的放跑了这些女子,而我们迟迟找不到后路的话,反倒对不起天下苍生。”
看师父的样子,定是想出了什么法子,真悟点头回应道:“好,徒儿这就去将巴得尔带来。”
可就在他再次要跑开的时候,丘处机又用力将他拽了回来:“还有,你也要同为师一起去,为师有个忙,需要你来帮,此事,非你不可。”
丘处机格外严肃的态度令真悟微微一愣,但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一定是非自己不可的重要之事,真悟用力点头道:“师父放心,不管师父是要徒儿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徒儿都在所不辞!”
此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那位捅破牢门的男子,正紧紧牵着他心爱之人的手,在雪地密林中穿梭游走。然而无情的飞箭向着那名多情的男子疾速飞来,率先发现危险的女子紧紧拥上爱人,以自己的身体为他做盾,鲜红的液体飞溅而出,二人静静拥抱一团,从山壁之上滚了下去……
他二人的结局,仿佛预示了其他女子的下场,当下一只箭搭上弓时,愤怒的巴得尔一掌将其手中的弓与箭打落,阻止了第二次悲剧的发生。
“巴得尔,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明明自己是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狠下心来对自己的同族之人出手,面对无法为大义做出牺牲的巴得尔,男子怒吼道。
巴得尔不欲同他争辩,一个反手直接将对方敲晕在地。在他看来,就算是拜火教一族犯下的过错,但那些女子们是绝对无辜的。
就在这时,真悟总算追上了巴得尔:“巴得尔,不要冲动,师父还等着你帮他带路去见大长老,如今只有大长老点头,才能真正阻止他们。”
巴得尔明白真悟的用意,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宁骨朵,看着她较弱的身躯在厚重的雪地中不断奔跑,就像一只被狩猎的小鹿一样慌张不已。
看到他望着妹妹担忧的眼神,真悟向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宁骨朵的安全,但你必须去做现下应该做的事情。”
巴得尔对真悟自然是信得过的,他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扯回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答应道:“好,我这就带丘道长去见大长老,宁骨朵就拜托你了!”
真悟:“放心吧,还有,帮我转告师父,待徒儿解救了宁骨朵,稍后就赶来!”
既然答应了巴得尔,真悟自然说话算话,他二人击掌为誓,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但说服了巴得尔暂时先放下情绪,带师父前去寻找大长老,真悟想起师父的另外一个重要嘱托。既然如此,看来他必须尽快从这些人手中确保宁骨朵的安全,方能尽快脱身回头去找师父。
从山壁之上摔落的那对苦命情侣,使得原本平静的山林惊起了一阵短暂的动静。只比丘处机晚了一步赶到的成吉思汗大军,此刻正驻扎于那座荒凉的村落之中,在这天天色微亮之际,达尔码将军唤醒了一夜噩梦的成吉思汗。
得知在山林中发现拜火教族人的尸体之后,成吉思汗即刻动身,向事发地赶去。不久之后,他便亲眼看到了达尔码口中所说的拜火教族人,从他二人服饰上的花纹来判断,的确和巴得尔所着装的衣物非常相似。
成吉思汗靠近后仔细查看了这两人的尸身,女子背部中箭,而男子的死因应是外力重击头部所致,成吉思汗抬起头来望了望他们身后的这坐悬崖峭壁,看来他们是从那上面跌落致死的。而且从尸体尚且柔软,就算冰天雪地中尸身保存情况较好,但这种程度可以确信地说,他二人才刚死没多久。
成吉思汗只简单查看便已经快速检查完这两人的尸体,他直起身来,再次仰起头望着头顶上方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山道:“人是从那上边摔落的,上面一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