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的拖雷,不顾脚伤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找了?为何?!”
前来探望四弟病情的察合台只好解释道:“印度河一役过后,我方所剩的兵力不多,如今巴鲁罕城内依旧不时有作乱之徒,需兵力镇压。且搜寻工作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在最初错过札兰丁的动向过后,再要继续找他,往后就像是大海捞针。父汗再三思虑,最终还是决定放他一马。”
拖雷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那父汗就不怕他……”
不等拖累说完,察合台先堵住了他口中的后话:“就算他还有什么歹念,如今他身边没了任何亲信,单凭一个亡国国王的名头,有谁愿意将赌注押在他这个屡次战败之人的身上,来与我大蒙古国作对!”
这……倒是真真的,拖雷不住地点头:“倒也不错,那札兰丁就算有心,只怕以后也再成不了什么气候。”
“父汗能够放下报复札兰丁的执念,专注于稳定新攻下的这座巴鲁罕城,倒也是件好事。”二人正说着话,这时窝阔台走进屋中来,虽然并非有意偷听,但拖雷说得那么大声,想不听到都难。
自从四日前,成吉思汗亲自带兵将窝阔台寻回后,他便一直卧床养伤,今日才将将下床走动,便来了四弟的屋前,恰巧察合台也在此,兄弟三人齐聚一室。
察合台起身为三弟让座:“三弟伤口还未痊愈,怎么就下了床。”
窝阔台没有同他客气,苦笑着落座道:“不过一点轻伤,你们个个都大惊小怪似的,害得我在床上躺了好几日,骨头都快躺化了,难受得很。”
从小,成吉思汗便训练他兄弟三人勤练功,一日不活动,实在难受得很,这点察合台也是感同身受的。
伤了腿的拖雷最委屈:“三个,好歹你能下地了,我这伤了腿脚,身上倒是灵活得很,却走不了地,甚是恼人。”
窝阔台笑道:“那待会儿,为兄命人给你做根拐杖,好让你有个支撑,下地活动活动。”
拄拐虽有些丑,但能下地走动便是极好的,拖雷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经过这一战役,成吉思汗的三位汗子虽多少受了些伤,但都并无大碍。然而一直迟迟未醒的道坚,令丘处机几人一筹莫展。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真悟的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吃得也一日比一日更多,大家都看得出,他这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但伤到后脑的道坚却一直昏迷不醒,巴得尔心中愧疚,每日帮他擦洗换药,身上的伤口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但人却始终不醒。御医又反复来看了几次,结论依旧与之前一样,能否醒来,只能看天意和他自身的造化。
即是如此,丘处机与两位弟子能为道坚做的,便只有多诵诵经,为他祈福。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连过去了十多日,道坚依旧静静平躺在病床上不醒。每日,真悟与奎安都要轮流给他喂食,但人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很难完成吞咽的动作,仅仅半月的时间过去,道坚已经肉眼可见得瘦了一大圈。
见他这副模样,丘处机时常独自望着窗外,连连叹气。
这一日,成吉思汗命人传话而来,请丘处机前去一叙。
若不是因为道坚迟迟未醒,丘处机大概早就想请辞,动身前往大雪山,但照道坚现下的情况来看,大概一时半会好不起来,若他的情况真得耗上个三年五载,丘处机便想直接带着他上路,待解决完地脉妖气外泄一事过后,再带着他这位大弟子一同回长春宫去。
既然成吉思汗请他前去一叙,丘处机便想正好借着此次机会,将他之后的计划禀明大汗。
成吉思汗的大军在巴鲁罕城驻扎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若不是为了彻底歼灭札兰丁,他本也无意攻打到此处来。在他年轻气盛的那些年,他打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或胜或拜,但一直在马背上这么闯过来了。
就在昨日,军中有部分士兵组织去山林中狩猎,寻觅一些野味打打牙祭,成吉思汗兴致起来便一同去了。对于蒙古人来说,狩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项活动,成吉思汗却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有在最擅长事情上差点栽跟头的时候。
眼看身边年轻的将士们手中多少都有收获,成吉思汗不由燃起了一股好胜欲,他撇开随行的护卫队,独自往深山密林中驾马而去。他寻了许久,还真给他找到了一只肥头大耳的野猪。这野猪的性子虽猛,但成吉思汗什么样的活禽猛兽他没见过,一头野猪就算再厉害,他也有把握能将其驯服。
成吉思汗当下并未多想,他拿起箭,拉开弓,瞄准了这头野猪的后腿,可就在箭支飞出的同一时刻,这头野猪突然掉头,向成吉思汗所在的方向快速冲刺而来。野猪的体型虽不比马大,但他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着实将成吉思汗身下的宝马吓得不轻。
受惊的马突然高高架起前蹄,成吉思汗急忙拽紧了缰绳,这才没有被甩下马去。但野猪随即以高速冲刺的速度撞上了马腹,马儿再度吃痛发疯,成吉思汗见势不妙,急忙主动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这才没有被甩飞出去。
他这一滚,虽然避开被马甩飞出去的风险,但还是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树干上。背上传来一阵疼痛,成吉思汗不禁“嘶”了一声,凭他多年的经验迅速判断得出这一撞虽疼,但还不至于断了他的肋骨。只是棘手的是,那野猪见他从马背上摔落之后,再度掉头而来,压低了脑袋直直冲了过来!
成吉思汗急忙欲起身,但突然的动作导致背部的痛感再次传来,只这么一会儿的延迟,野猪眼看着就要冲到跟前。成吉思汗大惊,他拼命挣扎起身,但显然已经来不及,当下他脑海中闪过各种各异的想法,难道大蒙古国的帝王,竟要丧命于这头野猪手下?这简直是他一生的耻辱,他绝不允许!
绝境之中,成吉思汗胡乱抓起箭筒中的箭支,当野猪真的冲上来那一刻,他率先动手将手中的箭支狠狠扎进了野猪厚重的皮肉之中,这头凶狠的野猪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流血……
等到护卫兵找过来的时候,成吉思汗已经能够起身,只是他的那匹宝马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护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大汗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只见瘫倒在地的那只体型巨大的野猪,躺在血泊中还在不断抽搐。
成吉思汗虽完好无缺地归来,但在那一瞬间,到底还是被那头野猪吓到了。这天晚上,他都睡得不安稳,梦里浮浮沉沉,都是有关他这起起伏伏的一生经历。
今日清晨,他的眼角带着泪痕。成吉思汗睁眼醒来的那瞬间,对周围陌生的依旧陌生的环境突然产生了一丝恍惚。他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揽,床边空空无人,他忽然记起那位跟在他身边多年,最疼爱的妃子雅若。啊,她已经不在了,还有她腹中怀胎十月的那个胎儿,也不在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成吉思汗在床边静静坐了许久,起床后便命人请了丘神仙前来。
侍者带着丘处机往成吉思汗的营帐方向走去,在侍者通禀之后,丘处机独自走出帐中,成吉思汗才刚起,准备洗漱穿戴。见丘处机进来,他招呼丘神仙随意坐下,丘处机也并未同他客气,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成吉思汗穿戴整洁。
成吉思汗倒没怎么在意此刻他在丘神仙面前的形象,他一边擦面,一边同丘处机热络道:“神仙可是用过早饭了?”
丘处机微笑着点了点头:“大汗今日气色不佳,召贫道而来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才打了个招呼,便已被丘处机看破了心思,成吉思汗又惊又不惊,他放下手中擦脸的布巾,坐回到自己的床榻边上:“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神仙这双慧眼。”他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正色丘处机道,“朕今日请神仙过来,无外人在场,是想同神仙说几句心里话,神仙也同样但说无妨。”
没想到成吉思汗会如此直接,不过这正遂了丘处机的心意,他点头道:“大汗大可放心,贫道没什么其他的缺点,说话直算是一个。”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不瞒神仙,朕昨日狩猎,遇上一头野猪,当时身边没有随性的护卫,若不是朕眼疾手快,差点掉了命。”
没想到大汗昨日经历了如此一遭,丘处机并未听闻任何消息,不由瞪大了眼睛。
成吉思汗继续道:“朕昨夜梦了许多,有关这几十年来的种种经历,朕这一生都在马背上度过,时至今日,却有些乏了倦了。神仙您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所以才会想这么多,没了年轻时的精气神。”
若成吉思汗说这些话,是为了从丘处机口中套得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术,丘处机断然是要生气的。但丘处机从一开始就对成吉思汗彻底讲明并无长生术的存在,且成吉思汗眉眼之间的忧虑是真真切切的,他断定成吉思汗定不是在同他演戏套话,而是人到中年,发自内心的困惑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