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们大为意外的是,城中的居民虽不少,但游走在街上的僧人竟占了大多,受印度教的影响,他们身着露出半只手臂的僧衣,在见到丘处机几人的装扮之后也都大抵他们道士的身份,双方相互礼节性地行礼过后,并未对他们的到来过多追问,这样的态度倒是令真悟他们觉得自在许多。
回鹘人的相貌虽与汉人略有不同,可他们如今已经见惯了这里的人俗风情,倒也没觉得奇怪,在大致逛了一圈之后,发现此处也不例外卖着他们早已吃腻的馕饼,纵使再香,也没什么食欲,不过真悟却意外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茶馆!
真悟急忙招呼大伙儿过来:“师父,这里有一家茶馆,要不要来坐一会儿?”
听到茶馆二字,丘处机的双眼顿时放光,道坚自然瞧出了师父的心思,便顺着接话道:“师父,不如我们去坐上一坐,正好等刘使者回来的消息。”
对于他二人的提议,丘处机欣然同意。
这间茶馆虽有些破旧,里面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不同于内陆喝茶的礼仪文化,这里的人们喝着大碗装的茶水,三三两两的围坐在花色繁复的地毯上,聊着天。在丘处机他们进入茶馆之后,瞬间便引来了众人诧异的视线,茶馆中负责端倒茶水的店家愣了片刻之后,急忙上来招呼道:“客官几位?”
真悟走在最前,便接话道:“店家,来五盏茶。”
“好嘞!”店家将他们引到一处空着的座上,“你们先坐着,茶水马上就来!”
店家手脚利落,很快便为他们端来了刚泡上的茶水。这里的茶馆所用的茶叶都是来自于内陆地区的砖茶,虽然并不是丘处机心中最为惦念的味道,但能够在西域之地找到一处茶馆,喝上一壶茶水对他们来说已是难得。
在他们坐下不久之后,一位耐不住好奇的小哥便向他们凑近了来打招呼道:“喂,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这里的人吧?”
他的脸贴近奎安,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奎安有一些不自在,但是见他一副好奇的模样,奎安并未直接将其推开,礼貌地回答了他:“是啊,我们从中原来的。”
小哥在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同时,变得异常兴奋,也不知怎么的转了个身便同他们坐在了一块儿:“真的吗,我们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从中原来的旅人了,真是太棒了!”
道坚对他激动的态度不太理解:“太棒了?”
小哥自知有些失态,急忙正色向众人自我介绍道:“啊,我叫拔野古,其实我的娘亲是一位来自中原的汉人女子,从小便时常听她讲有关中原的故事,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拔野古一边解释着,一边微微羞红了脸,怕他们嘲笑自己从未离开过高昌国,是个井底之蛙。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人,丘处机见他一副对中原文化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便亲切问道:“既然你身上流淌着一半汉人的血统,又对中原文化如此感兴趣,何不亲自去瞧瞧?”
拔野古:“我想啊!可是自从娘亲过世之后,阿爹也一蹶不起,家中还有一位年幼的弟弟,又怎可离家……”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这位外表看起来活泼开朗的少年,竟有这般难处,丘处机之好安慰道,“不用心急,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你看我,都已是华发苍颜,还不是来了这里嘛?”
拔野古听他这么说顿时开朗了许多,但是他并不认可丘处机对自己的描述:“道长哪里是华发苍颜,分明是鹤发童颜,莫非修道真的能成不老的神仙?”
“那便要看修行者的造化了。”丘处机微微笑道。
这时候拔野古身后那桌的老人向他招手喊话:“拔野古,过来给我们唱一曲儿!”
拔野古回过身应道:“来啦!”他向丘处机几人招呼了声,便拿起手边的一把二弦琴,走向跟他点歌的那桌人开始弹唱,真悟他们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一位混迹在茶馆中以卖唱为生的少年。
拔野古手中所弹奏的乐器名为都塔尔,是一种传自回族的乐器,因贫寒的家境,他自小便与这把旧琴为伴,两根看似简单的琴弦在他手中拨弄出各种音色,他的歌声正如同他本人一样欢快悦耳,在座的人们跟着他的琴声一起悠然起舞,拔野古穿梭在人群之中,将自己的欢乐传播向众人……
他的歌声吸引了不少茶馆外的客人,这其中也包括正好归来的刘仲禄与查干巴拉,他们被歌声吸引而来,却在门口看到了停放着的马车,便得知丘处机几人在此歇脚。
看到他二人找来,巴图连忙向他们招手,道坚则又喊了两碗茶来,刘仲禄坐下后一饮而尽,看不出他的神情有什么变化,奎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刘使者,怎么样,咱今晚可有住处了?”
刘仲禄将一口饮尽的茶碗随手丢在桌上,擦了擦嘴角:“我们家大汗的面子什么时候都好使,你们说呢!”
听他这么说,大家自然有数,但刘仲禄又补充道:“只是这里并未特别设立接待外节使臣的驿馆,却因为此地僧人众多,有大量修葺的寺院,所以有几处闲置的房间可以借我们暂住几日,现已派人前去清扫,过后便会有人带我们过去。”
丘处机微微点头,在先前闲逛之时他们便已经发现了当地僧侣众多的现象,他对住所并不挑剔,对佛教也并无恶意:“我们只是暂住两日,能遮蔽风雨便可,让他们费心了。”
虽然丘处机并不在意这些门面,但刘仲禄在意他们大汗的面子,所以即便丘处机这么说,他还是等到有人找来之时,才出了茶馆的门,启程向寺院方向走去。
来自中原,铁木真的贵客这一消息很快便在这座小城中传了开来,当他们抵达今夜要住宿的寺院之时,天色已暗,但该寺院中的主持仍旧携带众僧侣前来,如此兴师动众,令丘处机反倒有些不自在,在一顿寒暄过后,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一片清净。
然而当他们一番整顿与洗漱过后,却半天没等到晚膳,巴图前去打听这才得知寺中有过午不食的规矩,所以晚间并没有为他们特别准备食物。毕竟人家的地方有人家的规矩,大家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取了携带的馕饼随便吃了两口过后,便准备入睡。
除了在火州那一日得到了当地回族人民的招待,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外宿在野外,寺院的环境虽比不上以往招待贵客之用的驿馆,但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干净处所对他们来说本就是奢侈,在寺院静谧的夜晚,众人沉沉睡去……
他们此趟来浮图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采购”二字,所以也并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但第二日丘处机从主持口中得知当地有一座长约四丈的巨大卧佛,顿时心生向往。
要知道,佛陀一生的四个时刻最重要——降生、出家、悟道、涅槃。而卧佛的形象,便是代表着佛陀一生最后一个重要时刻——涅槃。涅槃,象征着佛陀的修行圆满、果报已尽,将进入无生无灭、自在无碍的境界之中。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观丘处机自然不愿错过,在与刘仲禄协商过后,他们最终分为两道,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由于昨日里已经逛过当地的集市,失去了玩乐的新鲜感,真悟断然选择陪同师父一起前往瞻仰佛像,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位师兄弟。在僧人的指路下,他们在马背上骑行了小半日的路程之后,终于远远望见了戈壁之上卧躺着一座巨大的佛像,快马加鞭赶去后,在抵达之时,众人皆不由仰着脖子,放慢了脚步。
他们眼前所见到的这尊佛像,姿态舒展魁梧,面容神态安祥,佛像虽双目微闭,却自带一股道不出的威严感,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心生敬畏。这尊卧佛是当地僧侣长年累月所铸,当他们再逐渐深入之后便发现这里的佛像远不止先前看到的那一尊大佛,这片看似荒漠的土地上承载了历代礼佛之人虔诚的心愿以及佛教的宣扬与传承。
在师兄弟不由为眼前景象所感动之时,真悟看着这一张张佛像,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不知从何道起,这种微妙的情感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已深深存在于他的心底之中。若硬是要说可能是一种熟悉或者亲切的好感,但是再具体体会,却又有一些不甘与愤懑,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便扯了个理由说是累了,就待在原处等待他们结束今日的行程。
在游览了一圈归来之后,眼看时候不早,丘处机纵使恋恋不舍,但还是启程往城中归去,真悟也总算将这暂时的不适搁置了下来。
他们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寺院,负责采购的三人早已收拾好物品等待他们归来,并且贴心的为他们留了一份依旧热乎的烤馕饼。丘处机他们便学着昨日在茶馆中所见到的那样,将馕饼掰碎之后浸泡在茶水之中,就着吃,发现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该采购的物品已经悉数备齐,丘处机也游览了当地闻名的巨石卧佛,他们就再没有继续停留在此地的理由,在入睡之前,查干巴拉毫无例外地拿出地图,同大家一块规划了之后的行程和方向,决定继续沿着天山山脉向西而行,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不可避免会经历寒冷的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