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提醒,道坚也正有此意,他与真悟来到大堂之中,这会儿时间奎安听到窗外的动静后才将将醒来,一脸邋遢地走出,对屋外所发生的情形一概不知,道坚瞧见他后便招呼他一同来了大堂。
丘处机与刘仲禄正坐在这里等着他二人,真悟捋了捋思绪,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师父如实相告,在提到慧芯法师为了法事而拿人命献祭一事之时,丘处机不禁皱紧了眉头,更是在言及割喉放血之时,没忍住心中的怒气,在边桌上重重敲下一击,至使边桌顿时崩碎。
别说丘处机为此动怒,一向胆大莽撞的奎安在听到这一切后都不由心中颤抖:“二师兄,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觉得三观都要崩塌了!”
真悟没有想到师父竟会发这么大的火,急忙劝慰道:“师父,莫要为这种人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啊!”
“我当他是深通佛法的高人,竟不想反是草菅人命的歹人!”丘处机愤怒道。
一旁的刘仲禄见惯了战场上无情的厮杀,与人性险恶的一面,现下倒是稍显冷静些:“究竟是什么邪恶的术法,竟要用人命来献祭?”
道坚又细细回想了一下:“现下想来,那慧芯法师将活人割喉放血,引入他的丹炉之中,与其说是用人命献祭,我倒觉得那和尚想要的并不是人命,而是人血!”
用人血来炼制……莫非!刘仲禄看了一眼丘处机,小心试探道:“神仙,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用人血来炼制的,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刘仲禄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丘处机自然更加不悦,谁人不知铁木真找他丘处机远赴西域,一大原因便是为的这传闻中的“不死药”,他们同行了这么久,他本以为刘仲禄早该晓得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仙丹妙药,他竟还在这会空档来试探他,还真不愧是铁木真派来的亲信。
看到神仙不悦的眼神,刘仲禄自知失言,轻咳了两声将话题移开:“既然不是不死药,那究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竟需要用人血来献祭?”
真悟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细想之下,忽然觉得抓到了什么重点:“大师兄,你可还记得,那座巨大的炉子,在鲜血流进去后所散发出的漫天血香味吗?”
真悟这么说,道坚也确实觉得有几分诡异:“香味……确实,当时弥漫着一股好浓郁的血香味,我当是他丹炉中所炼制的物品所散发出的味道,莫非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不成?”
“真悟说得不错,那和尚就是在练香。”
“马哈木!你可算醒了!”众人齐声道,纷纷围上前去,巴图正小心地搀扶着他,将他扶到座椅上坐下。
如今他已在巴图的帮忙下换下了先前满身血痕的衣裳,可仍旧掩饰不住他强忍着坐下碰到伤口时的疼痛,刘仲禄将他轻轻皱眉的神情尽收眼底,强忍住心中的愤恨,向他问道:“马哈木,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马哈木神情凝重,以他一贯快意恩仇的性子,在别人手中受了气,早该嚷嚷着要去复仇才是,可如今却是一副思前顾后的模样,看来还真是在那慧芯法师手中吃了大亏:“刘使者、神仙,我对不住你们,害你们操心了。”
丘处机摇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地方,如今平安归来就好。”
明明是安慰的话语,马哈木却听得泪珠直大转儿,他可是来自草原上的堂堂男子汉,怎又容许自己这副作态,硬是强忍着没让泪珠落下来:“不,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还牵连了大家,若当初不是我莽撞闯入那场沙尘暴,也不会与大伙儿失散,更不会落入贼人手中,给大家惹上麻烦,都怪我,都怪我!”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巴图看着心疼,急忙握紧了他的双臂,让其正视着自己:“马哈木,这不怪你,是他们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之事,那日就算不是你闯入沙尘暴被俘,也会有其他人受害,再说我们不是将你好好地救出来了吗,你不要再自责了!”
“不,你们不知道,就算你们救了我回来,我也活不长久了……”马哈木冷冷地绝望道,却不知他这一句话瞬间将众人都推入了冰窟。
“活不长久,这是什么意思?马哈木,你究竟要说什么!”查干巴拉意识到事情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激动地握着马哈木的臂膀追问道。
撕裂的伤口重新溢出鲜血,打湿了马哈木身上刚换上的新衣裳,可这鲜血的颜色,确实他们从未见过的深色,丘处机首先察觉到不对劲,将他的袖口挽起,将伤口露出,他的伤口竟有溃烂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刘仲禄同样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
马哈木紧捂着胸口,他面上的神色越发苍白,额间也在不断渗汗,大家这会儿才发觉他一直在强忍着痛苦,直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才显露出了痕迹。
“马哈木,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巴图见他颤抖得越发厉害,嘴里也开始说不上话来,急忙转身向丘处机哀求道,“神仙,马哈木他这是怎么了,神仙您一定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吧!”
丘处机赶忙搭上马哈木的脉搏,可这紊乱的脉象令他眉头一阵紧缩,真悟急忙道:“冰灵子,我们不是还有两颗冰灵子吗,快去给马哈木拿来!”
奎安正欲起身去拿药,却被马哈木一把抓了回来,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喘息道:“不用忙活了,我这是中毒,不是外伤,冰灵子就算能治愈我所有的伤口,却无法替我解毒,还是不要将灵药浪费在我身上了……”
道坚同样急而转向丘处机:“中毒?师父,马哈木他……”
丘处机松开了搭在马哈木脉上的手,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不能欺瞒你们,马哈木的确中了一种烈性的毒药,如今毒素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才会导致他全身血液发黑,正如他所言,就算治愈了外伤,解了毒,但毒素已对他的五脏六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只怕是,无力回天了……”
巴图情绪异常激动:“不,不会的,马哈木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解毒,对,把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和尚带来,他是慧芯法师身边的亲信,一定知道怎么解毒!”
“来,来不及了,你们都听着,我要趁着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你们……”马哈木说着便急咳了两声,他的呼吸急促,但他仍在努力开口说话,“你们听我说,那个法师,他根本就是个妖僧,我虽不知他的正体究竟是什么,但被关押之时,从看守人的口中曾听到过,他抓了我们,是要以鲜血献祭来练香……”
巴图早已哭花了脸,不停哀求着马哈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不,巴图,我要你听着,就算我要走了,但我绝不要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今夜那么多人命丧于他手中,但那妖僧的计划绝不仅仅于此,敦煌城中的百姓岌岌可危,你们不能坐以待毙,死我一个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那妖僧的私欲,要让整座城的百姓来为他陪葬啊!”
马哈木说到激动的地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乌黑的血洒在巴图的胸口,他丝毫不在意,却哭得像个孩子:“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都知道了,我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的!”
马哈木倒在巴图的怀中,看着紧紧围着他的众人,这一路走来,他们相继经历了那么多危险,明明在大汗面前立过誓言,要将神仙平安无事地带到他跟前,也明明与众人约定过,要一同平安抵达目的地,可如今,一切只怕是要成为泡影了。
啊……神志越来越模糊了,好像听到好多人在唤我,可是,没有力气再开口回答了。马哈木渐渐闭上双目,我这一生跟随大汗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也在兄弟们身上感受过温暖,虽然不甘就这样死去,但幸运的是此时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生命中视若珍宝的两位兄弟,敬重的大哥与敬仰的丘神仙,以及这一路以来结下深厚情谊的全真教兄弟们,此刻都在他的身边,比起在妖僧手中冰冷死去,这样,真好……
当落英与林管事察觉动静赶来之时,众人皆围坐在马哈木的身旁,没有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嚎啕大哭的失态,只是静坐着,她却在瞬间明白了一切。落英有些慌张与不知所措,终究还是向他们走来,巴图却抬起头对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仿佛怕她会吵醒“安睡”的马哈木。
“巴图,马哈木走了,你再怎么抱着他,他也不会醒来。放下他,让他安心的走吧。”查干巴拉轻轻拍了拍巴图的肩膀,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巴图他明白,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从前一刻寻回马哈木的喜悦,瞬间跌落至永远失去了这位挚友,这样的起伏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真悟师兄三人陆续从马哈木身边起来,丘处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处理一下马哈木的身后事。”便匆匆回了屋中,这是他们西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的有人彻底地离开了这支队伍,纵使他是要泯灭七情六欲的修道之人,可要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让自己克制,让一切回归理智。
林管事弓着身子走到巴图身旁,宽慰道:“小师父,逝者已逝,还请节哀,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相信我,会帮你们处理好这位的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