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倾慕于她,可她的心里眼里却只容得下你。家父突然间撒手西去,也让我猛然间看明白了许多,家父在世时终日忙碌,可苦于人生在世时日有限,一度四处寻丹问药,可人自有天命,劫数到了,纵是神仙也策手无措,生命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欲求长命百岁,怕是跟天荒地老一般的难。” “可我只想遂了自己的心意,却也这样的难?” “我回宫呆了两日,有些事情也听说了,等这风头过去了再接了她回来也不迟;若你放心不下,我南归后便去了她,替你雇人好生照料着,便是接到府里小住些时日,也不是什么难事,”曹寅看出了容若的担心。 “子清,大恩不言谢!”容若起身,致以谢礼。 “都说了,你我自家兄弟,还这么见外做什么,”曹寅还了礼,也将那份不舍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容若亲自送曹寅到了巷子口方停了下来,夕阳西下,洒落一地簌簌的枣花。
容若折身去了“画楼东”,雪珠说,她后来搬了回去,可自己却一次也没去过,推开静谧小院的门,听那秋千索上两只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心里便生生地堵了一团丝棉,仿佛喘不过气来。 红柱绿瓦,雕梁画栋,芳丛游遍,一切犹在昨天。 容若在铜镜前坐了下来,窗外芭蕉摇曳,影影绰绰摇落一抹夕阳的余光,余光映到窗下,一切便变得恍惚了起来,仿佛镜里映出沈宛的笑脸来,娇嗔地轻啐了一口,“公子也不来寻人家么,人家可等了许久……..” 容若一惊,可再定睛看去,镜中却只有自己一张毫无生气体的脸,转过身去,也只有纱幔轻舞,那些回荡在耳畔的笑声说话声,恍若瞬间随风消散而去。 海蓝徘徊在中堂府的大门前,两尊石兽在晚风中肃然而言,凛然的眼神让海蓝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去。可想起袖中的东西,不禁又踌躇着再次上前,可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疾驰声,折过身去,眼前便赫然被人挡了退路。 “公子,公子是你吗?奴婢是海蓝,”海蓝凭着记忆里仅存的模样辨认着眼前这张脸,记忆里,那是一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海蓝?”容若跳下马来惊问道,记忆里的海蓝,永远跟在爱兰珠的身后,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可眼前的宫装女子,眼里却满是厌倦疲惫的颜色。 “公子,奴婢总算见到你了,总算能完成主子的遗愿了,”海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绸包来,惊喜无比。 绸包打了开来,一方泛着岁月痕迹的丝帕紧紧地裹着一杆极不起眼的湖笔,甚至于笔杆上的字迹模糊难辨,笔端的狐尾毛触碰即散了开去,可容若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一日他揽了爱兰珠入怀,那一日他取了这枝湖笔替代了丹墨,在她善睐的明眸上端轻扫了初弦远黛眉。 容若闭了眼去,眼角,泪水潸然落下。 “主子临走前交于奴婢的,说是能唯一留给公子的念想,可奴婢在深宫里存活了这十多年,今方得恩典放出宫来,凭着记忆里的路寻了来,公子,婉贵人去的不甘心啊!”海蓝哭诉着,擦拭眼泪的手十指红肿。 “她,她可有留下什么话?”容若将那枝笔紧紧攥在手心里,紧紧地攥着,唯恐它飞了去,唯恐它同那些飘忽不定的影子般,稍纵即逝。
“婉贵人只是不停地流泪,泪水流尽了便去了,侍卫们进来取走了所有婉贵人用过的东西,公子,小姐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呀!” 容若不记得是如何打发了海蓝回去的,恍惚着踏进渌水亭里,恍惚看着那一池没有半株莲花的残枝茎叶,恍惚着看见爱兰珠策马而来,扬起马鞭便恨恨地抽在自己身上,那一记划破空气的脆响和马蹄绝尘而去的声音如在耳侧;可恍惚中转头又见锦瑟坐于亭间绣床边,纤纤十指上下翻腾间,细长的针便直直飞来,直直插进自己的胸口,定睛看去,针不见了,丝线也飞了,可胸口,却真真切切针扎般的疼;颓然地坐于亭下,听水声潺潺而过,又见沈宛泛舟而来,一路琵琶曲若九云之端青鸟飞舞,可瞬间舟侧翻了去,琴弦崩裂了,青鸟也直直坠落进水里,却不曾荡开半圈的涟漪。 容若呆呆地看着水面,水面上晃动着月亮的影子,波光粼粼,容若突然间对月哑然失笑起来,“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梦一场!” 雪珠倚在一侧的廊柱下,听着容若声音里的悲凉,不禁落下泪来。她相信她是懂他的,他的悲哀他的无奈,他的无情他的多情,可她却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门之外,观望着、犹豫着、死心而去,却又心存不舍。 可她从不曾后悔过,她明知爱上这样的男子是一种劫难,可她甘之如饴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