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惭愧,引起了沈姑娘的伤心事,”容若见状,不禁想起她飘零的身世来。 “几十年过去了,纵然寻到,也是皱纹满面鬓如霜,不想也罢,”沈宛淡然一笑,可笑里,却满含一丝悲哀。 顾贞观提了一壶茶水来,浅笑着看向二人,“我猜着你们定是一见如故,这可是这贯华阁后的松苓泉,诚心拜佛后方能取了来,容若,这庵内可只有清泉水。” “顾先生,我与纳兰公子可已是三见了,”沈宛转过身来,取了桌上的杯子,“前几日经苏州时,紫陌拾了一个书呆子的扇坠,却正是公子的。” “扇坠?”顾贞观取过容若的折扇,扇下,一枚金珀纯净剔透。 “终其一生,谁又不是化作一缕尘,可这些小小蚊蝇却困在这松脂的一滴泪里,挣扎窒息无望于人前,何其残忍,”沈宛转过身来,将一杯清澈见底的泉水捧到容若面前。
“与其困于泪里,不如化作风中一抹尘,可于蚊蝇,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容若接过茶杯,顿觉一抹似雨后茉莉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清泉还真不同凡响。” “江南秀山秀水,往往越稀罕的山泉越藏身于深山高涧,我知道的便不下三四处,只可惜纳兰公子此番前来,时间上却多为不便,”沈宛复将另一盏呈给顾贞观。 “他日辞了宫中侍卫,隐居这山林间,死而无撼矣,”容若一口将清泉水饮尽,肺腑间,豁然开朗清明起来。 “就是明中堂许了,怕是当今圣上也不许,”顾贞观接过话来,“不像我辈,圣上视之如蝼蚁,弃之如敝屣。” “顾先生还不曾释然么,”沈宛笑道。 “若还不曾悟透,哪有功夫理这饮水词,誊抄作序,改加批注,容若,你可得付我黄金万两,”顾贞观一笑置之。 “诗词书画,一提黄金反到俗了。只是公子的颇多词作里,日落黄昏、残月落花、孤帆悲笳,却是让人无限遐想。
顾先生多次说公子府上一间渌水亭,无数文人学子作客其间,品丝竹之乐、论诗词歌赋,却俨然如樊笼之中一片世外桃源,眼下江南无数墨客,已将此亭写进书里,画于扇面上,只是沈宛今生,却不知有缘一见。”沈宛走至书案前,拿出一柄折扇来,扇面上,一座六角的亭子掩映在花枝间。 “他日再进京,府上便是落脚之地,又有何不可?”容若回道,却想起渌水亭下,几多锦瑟残存的记忆来。 “这亭子画的可却失去神韵了,”顾贞观瞧了折扇一眼,微微地摇头,“若是容若笔下,定会多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气息来。” “那我来磨墨吧,只是这阁子里笔墨终比不上公子常用的精细,”沈宛笑着铺开一卷画纸来,压上了镇纸。 窗外竹叶飒飒作响,轻风送来松涛阵阵,容若执笔蘸了墨,一汪青碧的水面,水上莲花朵朵盛开,水下,一六角红柱绿瓦的亭倒映其间;而一侧的池畔,却是阶下两株夜合,郁郁葱葱的圆叶,半开的夜合花点缀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