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个儿可是大格格生辰,可姑爷府上却忘得一干二净,全去给那个死去的少夫人上香烧钱去了,”香玉嘟着嘴。 “唉,这嫁出去的女儿,汉人怎么说的,像泼出去的水,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颇尔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会吩咐厨子里备几样点心送过去,你再告诉采办买几样娜敏喜欢的东西一并带了回去,就说是老爷我吩咐的。” “奴婢看姑爷心里压根没有大格格,”香玉嘀咕了一声。 “少多嘴,事情办得如何?”颇尔喷瞥了眼花间的索额图。 “都在这上面了,奴婢不识字,也不认得哪位大人,就照他们轿子上灯笼上的姓氏画了下来,”香玉从袖笼里取出一叠纸,“这是前晚的,这是昨儿下午的,这是昨晚上的。” “行了行了,出来久了娜敏会生疑的,”颇尔喷展开看了一眼,打发了香玉离去。
颇尔喷将香玉画的一叠字摆在索额图面前,轻叹一声,“这画的,谁认得?” 索额图接了过去,端详了一阵,“这是余字,余国柱嘛!这是个勒字,这勒德洪看来是天天窝在他明珠府上了,还有科尔坤,颇少保,这六部里可有不少人哪!” “皇上应该知道吧?这古苏古尔汉久在君侧,也是白呆了,还不如个梁九功!”颇尔喷有些泄气。 “少保此言差矣,那可是阉货,不能相提并论,”索额图笑道,一口酒呛在喉间,猛烈咳嗽起来。 娜敏漠然地看着府上送来的贺礼,转头离去。 “大格格,这可是老爷特意吩咐的,”香玉在一侧嚷道。 “老爷?他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娜敏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紧盯着香玉,“你怎么知道是老爷吩咐的?背着本格格回府了?还做了些什么?” 香玉浑身哆嗦一下,跪在了地上,“格格,奴婢也是奉了老爷的命令,让奴婢记下朝里哪些大人来过姑爷府上,说了些什么,老爷说如果奴婢不照做,说把奴婢卖到百花楼去,格格,奴婢也是没办法呀,求格格放过奴婢,饶了奴婢吧。
” 娜敏两步上前,指着几名抱了食盒箱笼的小厮,大喝一声,“滚,你们都给我滚!” 几名小厮面面相觑着,然后抱了东西,落荒而逃。 娜敏气得浑身哆嗦,抬腿便向香玉踢去,“你这狗奴才,到底吃的谁的喝的谁的,胳膊肘儿还往外拐!” “少夫人,这教训奴才法子多的是,可别在大门边上,当着众街坊的面啊,”达海从门房里出来,急唤来两名婢女上前拦了娜敏。 “老爷说把你卖到百花楼里,本格格就不会卖吗,明个儿你自己乖乖去百花楼,本格格不沾她们的脏银子,本格格倒贴她们一百两去!”娜敏被两名婢女死命地拉着,可依旧抬腿狠命地踢着。 “少夫人!”达海在一旁劝着,“少夫人少说两句吧,气坏了身子骨,可是伤自己呀!” “闹够了没?”觉罗氏听到婢女急急前来禀告,移步到门厅时,正见娜敏被人架着胳膊,抬腿便朝跪坐在地上不住求饶的香玉身上踢去,冷着脸呵斥了一声,才见娜敏方停了下来。 所有的下人都一声不吭地随觉罗氏进门而去,午后的纳兰府前,只余娜敏站在原地,香玉跪坐在地上,钗发散乱,门前数株梧桐沙沙作响,门前两尊石兽静静凝望。 娜敏怔怔地看着觉罗氏冷着脸转身离去,转身的瞬间,唇角一抹鄙夷的神情。
“大格格,奴婢错了,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求格格留下奴婢吧,”香玉爬了过来,紧紧地抱了娜敏的腿,低低地啜泣着。 “我留下你,可谁又留得了我,”娜敏冷笑着。 容若酒醒了来,头阵阵欲裂开般的疼,府上的小厮扶了,大门下,娜敏的眼底泛着绝望的颜色。 “娜敏,”容若轻唤着,他一直以为娜敏是坚强的,可以挥舞着扫帚追打着香玉,可以叉着腰呵斥着喜梅,可以狠狠一掌,挥落书童手中的洗笔池。他一直在她的脸上看到傲然不屈的神情,可现在的她,却倘若变了一个人。 “娜敏,”容若再一次轻唤着,娜敏却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处,由着香玉不停地哭着求饶,却是一动也不动。
“喜梅,你扶了少夫人回房间,让香玉起来吧,”容若吩咐了身后的喜梅一声,便觉得头疼,那种疼,如一把钝钝的凿子拼命地往里钻着。 娜敏漠然地由着喜梅扶回了房,木然地由着喜梅更了衣,散了发,铜镜里,一张毫无生气死灰般的脸。 香玉依旧跪在院前青石阶上,挺直了身子,却不再哭闹了,只是默默地盯着那一串珠帘,透过珠帘的缝隙默默地看着娜敏,无声地落着泪。 “起了吧,”容若扶了门框,眼前,天地间在旋转。 “姑爷,奴婢有罪,奴婢对不住格格和府上老爷,格格不宽恕奴婢,奴婢便长跪不起,”香玉打定了主意。 “你一个陪嫁丫头,能做得了什么?起来说话吧,”容若轻轻一笑。 “奴婢奉了家老爷的命,瞒了格格打听朝中大臣都有哪些和府上老爷往来,送了什么,说了什么,”香玉如实禀告。 原来如此。
容若低叹一声,香玉的话如一记睛天霹雳响彻在耳畔,震得五脏六腑若碎了般地难受,略微闭了眼,定了定神,方启齿道,“香玉,府上是断不能留你了,你去领了工钱,好自为之吧。” “奴婢谢过姑爷!”香玉伏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最后抬眼看了珠帘里的娜敏一眼,起身离去。 容若顺着门框滑坐了下去,一朝为臣,互为姻亲,可为了一已前程,却不惜毁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大好人生! 娜敏沉沉地睡了一觉,睡梦里,依旧是香玉披头散发哭诉的脸,而香玉的身后,却不是纳兰的府坻,而是莺歌燕舞的卖笑之地,断续的琴弦声里夹杂着男子女子放荡的笑声。 “香玉!”娜敏惊坐起,四下里一片黑茫茫,唯有窗下一盏夜灯,朦胧着桔色的的光。 “少夫人,可是魇住了?”掌了灯掀帘进来的却是喜梅,披了薄薄的单衣。 “香玉呢?香玉在哪儿?你让她醒来见我!”娜敏扬起脸来。 “少夫人,香玉走了,没说去哪儿,”喜梅放下灯盏,替娜敏捻了捻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