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说何人可担当此任?”玄烨将问题抛给了索额图。 “皇上,那就犬子纳兰成德吧,想来索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吧,”明珠已猜测到了索额图的本意,与其眼下让容若在索额图眼皮子底下受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不如离了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日后再寻良机调回君侧。 “纳兰待卫向来忠于职守,出入扈从,服劳惟谨,此次加封三品也是应当的,”索额图本想以上驷院马驹一事借圣上之手扳倒明珠,不想却弄巧成拙,反倒让纳兰成德连升数级,不过转而后想,将纳兰成德调离了玄烨身边,明珠便如耳失陪眼失明,遂附和了一句。 “皇上,奴才绝没有替犬子求官进爵之非分之想,上驷院现设卿一人,领正三品衔,眼下虽说是补可卿位一人,可也并非非正三品方可补授,犬子无德无才,能领三等侍卫衔已是蒙皇上不弃,请皇上明鉴!”明珠听出索额图话中话,立即辩解。 “行了行了,朕意已决,调纳兰待卫任上驷院空缺一职,就替朕拣择出行之用马吧,留其官阶品级不变!”玄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明珠,朕赏你三眼花翎,往后要替朕多多分忧才是。
” 索额图心下一叹,没想到道听途说一事竟然已成真,索性斗胆进言,“皇上,奴才管辖之内昨又有人犯事,御前待卫曹寅途经御花园,将圣上您最喜爱的那只猎犬踩了一脚。” “索额图,这纳兰待卫犯在了马身上,被朕调去养马去了;曹寅犯在了狗身上,是不是也要被调去替朕喂狗呀?”玄烨反问了索额图一句,扬声道,“传朕旨意,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管教不严,属下屡屡犯事,罚俸禄半年以示恩典,曹寅调任养鹰狗处,好好伺候朕的猎犬!” 索额图一愣,随即跪下谢恩后退出殿去。 “明珠啊,这等小事搅得朕头疼!”玄烨低叹了一口气,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你命人将马驹牵了回去,再将南下沿途所见所闻,给朕细细道来。” 索额图回到府上,命人请来上驷院三名监管大臣,披头盖脑一阵臭骂!摔了门厅里一支数尺高的青釉松竹花瓶,方解了一口气。 容若和曹寅同时接到了调令,对视一眼,随及哈哈大笑起来。
“子清,你还真有预测之能事!”容若拍着曹寅的肩膀,笑着笑着却莫名地笑出眼泪来,“他日再共处一屋檐下,却不知是何时?” 赴上驷院前一日,正是锦瑟祭日,三周年,三季花开花谢,墓地草长莺飞、松柏成行,墙下一株杏树,洒下片片落红。 纸钱化成灰,在半空里袅袅飘起,青烟缕缕不断,喜梅雪珠的抽泣声已断续传来,一行青鸟掠过,低鸣浅唱。 容若在碑下长跪不起,扶了墓碑,相看却无语,满满的三碗酒沿着墓茔洒下,飘着香的液体慢慢地渗透进低矮的草丛里,最终在地上残留一抹清浅的水渍。 手指滑过墓碑上那简简单单的十多个字,凹陷的字体里,像自己心里一样,积满了尘埃,积满了相思之苦。锦瑟,天人上间,何时才能相见? 容若抱起一侧的酒坛,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酒,入口的酒,胜过隆冬的寒。 容若被家人扶下车马时,已经微醉,面上泪痕犹在,却是不停地低吟着,“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 娜敏孤零零地立于院里,今日是她的生辰,往年的这个时候,府里三天灯红酒绿,三天的堂会戏不曾重复过间断过,可今日,却是冷冷清清,风吹过,芭蕉宽大的叶碰撞摇曳,一片寂寥清冷。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都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容若带着醉意的声音传来,一抹凄凉,一抹悲伤, “纳兰成德!你给本格格醒醒,醒醒!”娜敏几步上前,摇晃着容若的肩膀。 “少夫人,公子醉了,真的醉了,”两名小厮搀扶着容若后退了一步。 “醉了,醉了就可以对我无闻无问,可他醒的时候不也是对我不闻不问的吗!纳兰成德,今日是本格格生辰,本格格生辰!本格格要张灯结彩三日,三日歌舞筵席不断!”娜敏依旧不依不饶。 “格格,格格,”香玉从外进来,一头的汗水,见状忙上前拉了娜敏。 “你这狗奴才,整天的死哪儿去了!”娜敏狠狠扇了香玉一掌。 “格格,先让公子休息去吧,”香玉捂了脸。 容若躺在床上,半醒半醉,半梦半睡间,只觉得眼前黑暗一片,一盏灯亮在眼前,若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伸手触摸去,却似水中月镜中花,触之及碎。
可碎后的点点光影却在恍惚间化作锦瑟的身影,飘然而来,却又飘然而去。 “锦瑟,锦瑟等等我!”容若伸出手去,可那光影却瞬间里消失了,无影无踪。
娜敏立于床下,看着容若一张满是悲伤的脸,听着他在醉梦里依旧高呼着她人的名字,心里一阵醋意,掀帘而出,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对着南面墙上锦瑟的画像上歇厮底里的叫着:“卢锦瑟,你不是死了么,你不是化成灰了么,你不早就是一摊烂泥了么,你凭什么还让他惦念着你!凭什么!凭什么本格格就要活在你的阴影里,凭什么!” 娜敏一掌挥向一侧的书桌,笔架倒了,墨石洒落一地,而那枚紫玉的砚台,应声碎成两片。 “少夫人!”喜梅听到声响,从廊下跑了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还杵着做什么!把这些都收拾利落了!”娜敏冲着喜梅怒斥了一声,转身狠狠地摔落了书房的门。 索额图坐在颇尔喷府上牡丹花圃间的六角凉亭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牡丹花期已过,一地的缤纷,可残余的花香依旧沁人心田。 “颇少保,还是你会享用这短暂一生啊,”索额图感叹一声。 “索大人多喝点,这可是绍兴的女儿红,老夫在那几株大红牡丹下埋了七年了,”颇尔喷替索额图斟上酒,就见香玉的身影在花圃入口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