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尔喷一时无话可接了,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是说不出来。 “我当阿玛真正是替我着想,想他纳兰成德一表人才,文韬武略,他阿玛又是朝廷重臣,才死了心嫁了去,谁想却是要我替你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阿玛,你们昧着良心也就罢了,何苦要把我也拖下水!” “你,你!”颇尔喷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扬起手,却依旧是生生在停在半空里,落不下去。 “你打呀,打死我就地底下见额娘去,打死我也不陪着你们趟这些浑水!”娜敏抹着眼泪直直地盯着颇尔喷,“我这就去回了他们,纳兰府上我是不回了,让你们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娜敏转身跑去,廊下候着的香玉匆匆抬眼瞥了气得直捊着胸膛的颇尔喷一眼,拔脚便追了娜敏而去。 颇尔喷气不曾消,就见古尔汉摇着手中的扇子晃了进来,浑身的酒气,“我说阿玛,这娜敏是生的哪门子气,可在门房里砸了个底朝天,连桌子都掀了!” “你瞧瞧你自己,整天不学好,提笼架鸟游手好闲,每天醉酗酗地回来,成何体统!”颇尔喷正一肚子的火,伸手便掀了手边两只鸟笼,两只鸟儿扑腾着翅膀从摔坏的笼子缝隙里一掠便飞走了。
“阿玛,这鸟儿可是你花重金买得呀,再说了,孩儿今日不是不当值嘛,提个笼溜个鸟可也是打小跟阿玛学的呀,”古尔汉打着个酒嗝,全然没留心到颇尔喷一脸的怒气,“孩儿回房了,她们还等着呢。” “你这,你这混帐!”颇尔喷一把抡起脚边的一只楠木摇椅,狠狠地朝廊下的古尔汉扔去,摇椅就落在古尔汉的脚边上,脚踏落地后又直直地飞了出去,将廊下一地芙蓉压倒一片。 “阿玛,你这个何苦来着!”古尔汉的酒已醒了大半,怔怔地看着颇尔喷和脚边的楠木摇椅。 “去,把你那妹子给我送回夫家去,绑也要绑回去!”颇尔喷狠命地跺着脚。 “绑我?阿玛,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女儿?哪天去了阴曹地府,我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额娘,让她来评评理!”娜敏的声音从前院的台阶处传来。 “妹子,你跟阿玛是怎么了,两人吵翻了犯得着拿我出气吗!”古尔汉才看出些门道,不满地瞪了娜敏一眼。 “与其在这里遭人白眼,我还不如回了纳兰府做我的少夫人,不过阿玛你听着,你甭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从今往后,我生是纳兰家的人,死了也是纳兰家的鬼!香玉,收拾东西!”娜敏冷笑一声,带了香玉扬长而去。
娜敏将整个闺房搬得一干二净,直至日落时分方赶了车马坐了小轿回到纳兰府,觉罗氏午间的时候听下人回禀说少夫人不回府了,正心下松了一口气,可到日落西山时,门上人却说少夫人回来了,还带了整整几车马的东西。 府上小厮一一在香玉的指挥下搬下车马上的大箱小箱时,觉罗氏惊得目瞪口呆,“娜敏,这是些什么?”觉罗氏指着些绫罗绸缎和数个大小不一地妆柩盒。 “额娘,都是往日姐妹送的东西,这是芳姐姐那年掌凤印时打赏的,这是季姐姐那年生辰万岁爷赏赐的,这是我去年生辰玉姐姐送的,”娜敏笑着一一指与觉罗氏,又让香玉搬来一个大锦盒,“这些个金银锞子都是回回宫里喜庆时赏下的,我也知道府里不缺这些,只是刚嫁了来,也不曾给下人们带些见面礼,这些额娘就替我赏给他们吧。
” 觉罗氏半晌方醒悟过来,怔怔地点了点头,就见一旁的婢女费力地接了过去,欢喜着,“奴婢谢少夫人赏!” 消息传到容若耳里时,容若正在书房和顾贞观一一誊抄着零乱的手稿,闻言怔了怔,却也不加理会,一门心思全在诗词上。 “容若,你的书童可是只拿银子不做事啊,这清点书册整理手稿,可都是份内的差事!”顾贞观从书架梯子上下来,手上数把扇子,“你写了多少把扇子,送出去多少,送出去写的是什么可还记得?” “往年都是锦瑟亲点的,手稿也都是她按序标了号装进盒子里的,这些从不假手于人,下人们估计也都习惯了。至于扇子,谁记得,上次不是都写给你了么?”容若苦笑道,想起那些锦瑟立于身侧磨墨浅笑的日子,心里兀地一疼。 娜敏正立于书房门前欲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间传来容若的声音,“锦瑟”两个字落在耳畔,心里便隐隐在泛起一阵醋意,怏怏地住了手,返回了房间里。
晚膳的时候,娜敏也不多话,甚至于将几道菜端了赏给了喜梅,容若看在眼里,心下隐隐地感到奇怪,瞥了眼娜敏,见她眼里少了些戾气,也略微地松了口气。 顾贞观在三日后离去,三日里,陪着容若大街小巷的找寻着画中人,无果,可临去时,却带了容若满满一匣子的手稿。 官道两旁柳絮飘扬,容若目送着顾贞观上轿离去,直到那顶小轿渐行渐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方策马转身,可一队四人的车轿就迎面而来,轿旁,一名随行的上厮似曾相识。 “见阳?”容若心下嘀咕着,立于马上扬声问道,“可是见阳?我是纳兰成德。” 轿子停了,一只手掀开轿帘,却正是后来杳无音讯的张纯修。 官道旁,散花楼旌旗招展,两杯清茶,二人相视却是一时无语,容若看了眼张纯修胸前鹭鸶的补服,笑道:“看来见阳仕途一帆风顺,想必是又升职了吧。只是听说往年里到的任,走时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 “那时江华吴贼的余党势力犹在,我奉命去时,哪敢敲了锣打了鼓去,这次回京叙职,没想遇见了你,”张纯修笑笑,一脸的淡然。 “家小可都好?” “江华可是人杰地灵之地,三面环山,山外环水,一片青山四季常绿,民风亦淳朴,南蛮之地,却也有这样的世外桃源,难得,”张纯修岔着话。 “那道真正让我羡慕得紧,”容若浅浅笑道。 “此次回京师,恰逢那日你大婚,十里长街,红帐万里,甚至于我的车轿都要靠边让行。看来皇上甚为器重,纳兰兄有朝一日入了阁拜了相,还请多多提携,”张纯修拱了拱手,“皇命在身,恕本官先行一步。” 张纯修提了袍子匆匆地下楼,容若紧步跟上前去,扬声道,“见阳,她很好,她很好,”可言毕,却觉鼻里一酸,眼前已渐模糊起来。 张纯修踏进轿里,一把放下轿帘,方大口地喘息,散花楼里,茶香氤氲间却压抑得似透不过气来,曾经兄弟手足一场,曾经秉灯彻夜长谈,曾经共骑一马奔驰在山野密林间,曾经为寻一方印石寻遍京郊野地,可却为了一个颜雪珠,不欢而散! 他说,她很好,她若好,自己却又有何求?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