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在门外阶下小厮的扣门声中惊醒,小厮扬声问,“大公子,夫人吩咐去接少夫人回府,来问问公子有什么话示下。” 容若披衣开了门,初升的太阳在脚下舞动着七彩的粉尘,“接不接是我们的事,她回不回就是她的事了,倘若少夫人执意不肯回,问安后就回府吧。” 小厮应着转身离去,容若低叹着转进书房里,就见一袭青灰长衫的顾贞观正立于桌前清理着案上散放的手稿。帘轻动,顾贞观抬起头来,“府上种了梨树,我怎么不知,想来梨花应该也开了,扬州城以北有一片梨园,我去时正是梨花谢的时候,风过后,若仙子散花。” 容若微微一怔,就听顾贞观轻叹着低吟道,“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花落。斜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容若,这两年前的词作,今日读起来,却依旧让人悲在眼里,伤在心里。” “罢了,一会赏花去吧,我才将好些,你又来招我,”容若拧了拧眉,整整一夜,梦里梦外全是爱兰珠和锦瑟的倩影。 府上的小厮落轿在颇少保府前时,两名门人犹豫着要不要前去回禀,正推脱着,就见一绿呢顶的八人大轿远远地前来。
门人眼尖,忙迎了上去,“索大人吉详!” 索额图在门前阶下落下轿来,出轿后微笑着着人赏了两名门人两绽碎银子,瞥了眼立于一侧的纳兰府上小轿,“哟,这是来接府上大格格的,还是来送大格格回娘家的?” “大格格说他府上住着不惯,昨个儿回了府,姑爷府上今个儿派人来接了,小的还没来得及去回呢,”门人细心地将银子收入腰间,谄笑着回着话。 “这大格格也忒任性了些,”索额图拔脚便迈进门去,只留下门人躬身立于在阶上,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颇尔喷正提了金色花洒在庭院时浇着几株牡丹,索额图踏进厅堂时,就只见到数名婢女正围了娜敏团团转,捶腿的奉茶的剥桂园皮的,听到索额图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瞬间便退到了一侧。 “哟,索伯伯,今个儿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娜敏嘻笑着从软榻上下来,微微福了福身。 “你阿玛不在府上?今个儿不是不进宫吗,”索额图扫了眼门外。 “阿玛啊,阿玛在伺候他的绿美人,”娜敏转身吩咐婢女去沏茶,冷哼了一声,“前几日洛阳府上有人送了几株牡丹来,说是花色翠绿,花瓣镶金丝,还美其名曰绿美人,阿玛正亲自松土浇灌呢。
” “吩咐下人去做不就好了,种不好打个二十棍,撵了出去,还用得着自个儿动手?”索额图笑问道。 “索伯伯也应该好好劝劝阿玛才是,在他眼里,花圃里那一片牡丹可比我们这些儿女还重要的紧!”娜敏翻着白眼。 “我道是知道你阿玛还在那片牡丹下深挖了酒窖,埋了好些个好酒,前些日子你大婚,你阿玛可是开了上十坛好酒,在他心里,当然是你这个大格格最重要!” “那也犯不着把我嫁给一只虾,就打发掉了!”娜敏恨恨地吐掉嘴里的桂圆核。 索额图接过婢女呈上的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说正经的,大格格,他明珠府上这些日子可都是谁来串门子?” 娜敏微微一怔,将手中的半个桂圆扔进盘子里,“索伯伯,我可是一妇道人家,嫁了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门上谁来了,谁没来?” “你可是堂堂少夫人,随口问问门上不就知道了,他明珠刚刚日落西山,老夫若再给他一丝喘息之机,若他东山再起,我和你阿玛可就没好日子过了,”索额图边说边轻吹着茶,全然没察觉娜敏面上已微微变了颜色。
“哟,索大人,来了也不通传一声,瞧老夫可是一手的泥,”颇尔喷在阶下擦拭着手。 “好说好说,老夫也是看你忙着伺弄着牡丹花,没敢叨扰,”索额图放下杯盏,笑着寒喧。 “古人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汉人的小曲儿里,老夫就喜欢这一句,”颇尔喷拿眼色示意一众人退了下去。 娜敏刚出得厅堂,就见阿玛合上了门,声音从门缝里传来,“索大人,书房里说话。” 娜敏在阶上住了脚,伸手挥退了阶下一溜候着的下人,轻手轻脚地绕过门窗,沿着墙根来到书房的小轩窗下。 “勒德洪前日上了折子,言三藩后南地兵马调遣、地方百姓安置之事,明珠曾有过建议,说此事非明珠不可。言下之意,有意谏圣上起用明珠,”索额图压低着声音。 “索大人不是说明珠东山再起不是迟早的事么?”颇尔喷的声音明显地一怔。 “可是颇少保,你有没有想过明珠再进内阁会是怎样的情形?” 颇尔喷盖茶碗的声音从窗里传来,“索大人,小女可是刚刚嫁入他明珠府上。
” “颇少保,是儿女的婚姻重要,还是脖子上的脑袋和顶戴重要?你那些事若是犯了,依皇上的性子,可不管你是一等公还是皇亲国戚,可都是要摘了顶戴灭九族的,”索额图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冷笑,“颇少保,眼下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娜敏缩在窗下,听得浑身发寒,饶是阳光正盛,可照在身上,却胜过午夜月光的寒凉。 颇尔喷送了索额图出府,就见明珠府上的车轿依旧在阶下侯着,转身呵斥着门人,请了轿夫进门房喝茶。 娜敏在廊下歪歪地坐着,廊下一排的鸟笼,数只金丝雀鹦鹉在笼屉里上下翻腾,却依旧只能呆在笼中方寸之地。
“娜敏,姑爷府上的车轿可候了多时了,你也不给个准信儿,”颇尔喷在廊下停了下来,伸手逗弄着鸟儿,“听说明珠有一只全身湛蓝羽毛的鹦鹉,娜敏,可曾见过?” 娜敏不言语,半晌眼珠亦不转动一下。 “我的大格格,这又是谁招惹你了?”颇尔喷这才看向娜敏,见她脸色灰白,两眼呆滞,顿吓了一大跳,“来人,快去请太医去!” 颇尔喷弯腰抚向娜敏的额头,却被娜敏狠狠地挡去,冷笑一声,“阿玛,没想到我也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古苏也就罢了,仗着骑射好当了御前待卫。可古尔汉呢,打小见到马绕着走,胳膊除了提得起鸟笼,连弓都抡不开,你也让他进了御前,当时还当是阿玛替我们这些儿女着想,今儿想想,那也都是你为了头上的顶戴走的一招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