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柳巷又如何,莲出淤泥,不也没沾染一丝的污水,反而以高洁雅致示人面前,留一世芳名。若能洁身自好,在哪里可都是清净的,若不能,就算是站得一尘不染金碧辉煌的天子殿堂上,也一样满是世俗的秽气,”容若轻叹,“她定是身不由已,能写出这样词句的女子,定是兰心惠质,又怎能自甘堕落。” 顾贞观怔了怔,随及提壶翻了案上一只粉瓷的茶杯斟上茶,双手呈给容若,“兄不才,听君一席话,莫大惭愧!” “罢了,你不是见过她么,说说长得如何绝世的容颜?”容若接过茶杯来,笑问道。 “当属一等一的姿色,怕是天子后宫里也难找出这等的颜色,若你不嫌弃我画得不好,为兄真想试一把这美人图,将来哪一天揭不开锅了,也能流落街头卖画为生。”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陪了你去,”容若入下手中的杯子,“去书房吧,那里清净。” 笔墨展开,顾贞观缓缓地落笔,不多时,画纸上一个清秀的丽人初见其形,容若调色磨墨的手停了下来,画纸上的丽人,眉眼耳鼻间,似曾相识。 “梁汾兄,你确认画的是她?”容若只觉得呼吸一紧。
顾贞观收了笔,对着画像端详了片刻,“为兄还没老到记不住人的相貌的份上吧?” “她是爱兰珠,她就是爱兰珠,梁汾兄,你是在哪里见过的,茶坊还是酒肆?”容若拉了顾贞观的手急急地问道,“怎么会,她怎么会出现在扬州?” 顾贞观的手臂被容若拉了开来,手一松,画笔直直地落在即将完工的丽人图上,笔尖不偏不倚,正落在画中丽人的眉心间。 顾贞观想起那一年的情景来,潭拓寺里晨钟暮鼓,禅房里孤灯苦茶,容若立于窗前,月光下一地的凄凉。怏怏不乐地拾落起笔,却见容若已转身离去,慌乱地在书架上下找寻着什么。 “梁汾兄,托你一件事,代我去扬州找到她,把这个交给她,她会认出来,她定会认出来的,”容若转过身来,步子凌乱,双手托着一枚半月状的玉环来。 “容若!”顾贞观不禁心有戚戚然,大喝了一声。 “罢了,我自己去,我这就告假去,我去寻她,她没死,她出宫了,她怎么都差人来府上说一声,”容若怔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眼睛望着手中的玉块,却是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都怨我,画个什么画!”顾贞观一把抓起桌上墨迹未曾干透的画,揉作一团,弃于书桌上。 “我就知道是她,她恼我,她怨我,她宁愿流落茶坊酒肆,也不愿呆在那冰冷的宫殿里。她不想给纳兰家惹麻烦,她选择了离我远远的,可子清说她去了,子清却说她去了!”容若紧紧盯着那团揉作一团的画,几步上前来一把抓过来握在手心里,一一地展了开来,任眼泪落在画面上晕染开墨迹,似一朵妖娆的噬骨花。 “子清骗我的,定是骗我的,”容若喃喃自语道,却是在猛然间推开顾贞观冲出了书房,身后,珠帘一阵叮咚的乱响。 顾贞观一个踉跄,扶了一支高大的画瓶方稳住了身子,待扬言询问时,却见容若的身影已跃下台阶,转过廊下已不见。 容若在乾清门外拦下了曹寅,依旧红着眼圈,大口地喘息,一路急奔而来,在府上撞翻了一名婢女手中的托盘,在集市上撞倒了路边一架百货摊,左胳膊肘处,已隐隐地沁着血痕。 “容若,这是怎么了?”曹寅望向眼前的容若,泛着血丝的眼底,有着啃嗜人鲜血般的愤怒和压抑的不忍。
“子清,婉贵人,婉贵人是不是还活着,她是不是出宫了,你们都骗我的,对不对?”容若将曹寅逼退到白玉栏杆的一角。 “容若你发什么疯!”曹寅一把推开容若,四下里张望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曹寅拉着容若来到景运门的后侧,两株高大的梧桐遮挡着一切。 “你不要命了!”曹寅一把甩开容若。 “你说她殁了,可梁汾却在扬州见到一女子,和她长得一个模样!”树下清凉,风吹过,沙沙作响,容若也似清醒了许多。 “这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嘉靖帝还找了个长得相像的太监替他上朝,自个儿花天酒地去了。
容若,谁说长得一样就是一个人,双生子可大多数长一个模样,你能说是一个人?”曹寅有着气结,“你我兄弟多年,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再说了,婉贵人入了宫,就算是老死也只能在宫里,大清开国数十年,还没听说哪个妃子进了宫能毛发无损地活着出宫的!” 一席话点醒了容若,伸手展开手中半月玉环,“那年额尔赫所赠,说是婉贵人额娘留下的,当年好像确实生了一对双生子,情急之下只抱出了一个?好像是姓沈?” 曹寅听得满头雾水,“容若,你说什么呢?” “我也见过的,我也见过一个汉人家的女子,长得极像爱兰珠,”容若猛然想起那一日在王府井大街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女子。
“我也见过,就在东城门外的邀月楼,是个唱小曲儿的,万岁爷赏了银两,说是长得像婉贵人,当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想,眉眼没看清,可是背影还真有几分相像,”曹寅没好气地说。 “邀月楼?子清,确定没记错?”容若眉心紧紧地蹙着。 “我骗你做什么,我还当值着呢,”曹寅说完扭头就走。 “子清,替我告假,”容若扬声道,返身便匆匆离去。 曹寅回到乾清宫时,正见玄烨带了梁九功出得殿门,瞥了眼匆匆前来的曹寅,微微皱眉,“曹寅,应该轮你当值了吧?怎么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皇上恕罪,奴才,奴才怕是吃坏了肚子,上了趟茅厕,”曹寅额上微微地冒汗。 “今儿天不热吧?”玄烨紧盯着曹寅,“听说纳兰待卫已进宫销了假,怎么人影也不见?” “纳兰侍卫?皇上您不是恩赐了他十天的假期吗,这会子应该在府里乐呵着,”曹寅硬着头皮撒谎。 “是吗?哪天朕也赐你一个美娇娘,也让你天天在府上乐呵着,”玄烨也不点破,只是最后一句话,却是敛了神色,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