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珏口中的“夏弟”、引古震骤然暴怒的“逆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将军古震的亲生子,单名夏字,时年二十五岁。
今夜皇城司突闯将军府,不惜刀兵也要让古震交出来的夏公子,所指正是古夏。
古夏究竟犯下何等祸端,竟惊动皇城司更兼掌司金陵羽亲自出马?
此事说来话长,且先自古夏谈起。
柱国大将军古震,时年膝下三女一子:长女婉容,温婉持重,早年间远嫁建宁,为宁州刺史正妻;次女萱容,秀丽娇柔,入宫嫁于当今圣上,被册立为萱妃;小女暮容,灵动聪慧,自幼便得高人相中,带于东扬州会稽郡治下普陀山中,精研医道剑术(注:实时普陀山还未成为名动天下的观音道场,普陀山观音圣地的初成要到此后三百多年唐中期日僧慧锷入唐求法东归之时,此处不表。)三女皆由古震与原配张氏所生,后张氏不幸染病亡故,古震续弦甄氏,古夏便是由甄氏所诞。彼时古震已四十有八,老来得子,自是怜爱倍至。
古震予子取名单字夏,据说此中有非比寻常的来历:
甄氏月满临盆之期恰逢数九寒天,且那年较往常更加严酷。这日正午,未及午膳时刻,甄氏突发腹痛,原是临盆之际已到。
古震忙不迭差人去请产婆,排铺各项事宜。待得万事筹善,古震于产屋外回避。
彼时女子临盆,主家男子需得退避。一说女子分娩难免裹挟大量血污,视为秽物;二说见血不吉,主家男子顶门立户,自不能受这“血光之灾”。
古震于屋外来回踱步,听得甄氏阵阵声嘶力竭,心中实在焦虑不堪,恨不能冲进产屋替夫人出上一把子气力。
便在此时,百般焦躁中的古震无意间仰头朝天望,惊讶地发现了一幕奇景:晴空之上,东西两向,竟同时悬着太阳与月亮!
时值正午,决然不是日落月升的日暮景色。古震细细观看:太阳日光羸弱,月亮月光澄亮;两相比较,就明暗而言,月光虽盛,较白日太阳,还是稍显不足,但亦所差无巨,颇有几分盛月司日的迹象。
古震奇于天象,全神贯注、目不转睛,便是连产屋内甄氏不绝于耳的哀嚎声也一时忘却了。直至半个时辰后,异象当中西头的月亮终是不支,周身光亮随之渐渐晦暗,直至全部隐于空中,再无复现。
古震不知的是,当日异象据后世钦天监记测,那空中奇景恰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日月同辉”!天降异象,往往昭示人间变故。
古震又万料不到的是,那日他无意间看到的“日月同辉”,日后竟应验在自己即将临盆的骨血身上。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如此异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待得“日月同辉”消弭,古震仍仰头遥望,确看得痴了。也不知又过了许久,忽传来“哇”得一声,是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古震心中瞬时狂喜,夫人诞下麟儿了!
三步并作两步,古震再顾不上忌讳,一把便推开产屋房门闯入:但见甄氏满面汗珠,鬓乱发湿,面容憔悴,虚弱不堪的躺于产榻之上;身旁婢女怀中棉袄里裹着一个白胖婴孩,正嚎啕大哭,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恭喜老爷!是小少爷!”婢女喜极而泣,上前报喜。
古震不由自主的怔住:膝下已有三女的他如今已近天命之年,便是梦里,亦都想求得一子以嗣古氏一脉。虽收养义子燕珏,然终究不是自己的骨血,此乃古震多年以来一直的缺憾。
为了求子,古震与原配张氏拜过各地闻名遐迩的送子观音庙但终未尝有得,张氏十数年长斋礼佛,直至临终病榻前仍自责于未给古家诞下男丁,遗嘱续弦,古震后才续娶甄氏。
往事如斯,蓦然之间听闻自己有了儿子,叫他如何敢信?
古震疑信参半的望往产榻上的夫人,甄氏此时虽是虚弱万分,但仍鼓足余力,双目含泪冲他颔首而笑。
他这才敢信,却因激动得喉头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古震震颤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过婴儿,以极其温存的目光注视怀中的新生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胎毛乌亮;一双灵动大眼,手脚张弛有力,全身肌白肤嫩,恰如羊脂白玉。
“哈哈啊!”
终是抑止不住了内心的澎湃狂喜,古震含泪纵情大笑,响彻云霄。
“苍天怜幸!终赐我古氏男丁!老夫无憾了!哈哈啊!”
一番狂笑巨吼,怀中婴儿受惊,哭声更盛,古震忙噤声抚背安慰。
说来也怪,自那日婴孩出生后,建康城中延绵许久的严寒天气竟一夜而去,随之温度扶摇而上,旬月间便宛若夏至时分。
有感此间神奇,又因《黄帝内经》有言:“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古震于子有深厚寄望,遂单取一个夏字,唤作古夏;盼他一生如夏般炽热,启古氏一族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