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燕二人闻声,双双扭头回望。那声音苍雄厚重,却能是谁?正是大将军古震。
只见古震内着衵衣,外披裘袄,显是听见了他二人在院中吵嚷才起身,径直朝两人走来。
未及跟前三丈远,冯虎“扑通”一下,单膝跪于地行礼。
“末将冯虎,拜见大将军!”
冯虎素来敬仰古震,对他极是尊重。这当中,除了早年间冯虎跟随古震一起浴血沙场的情分外,还有后来他因伤致残,古震给予了他诸多额外关照。冯虎是豪迈之人,最是看重情谊,这番恩情他始终铭感于心。虽已去军多年,但每次见着古震,无不行军中拜礼,以显尊敬。
“老夫听声,早猜着是你冯大嗓子!哈哈哈!”古震大步至他跟前,双手将扶他起。
“大将军……”冯虎起身抬头,虎目含泪。
“冯大嗓子”这个绰号,还是当年在军中古震亲自给他取的,只因他嗓门奇大,冠绝三军。当年彭山一役,学作猿啼之声,报晓全军戒备的副将正是冯虎。若非是他,任谁的嗓门也发不了那高亢至远的声音。
冯虎端详古震,昔日英姿勃发的大将军已变为满头银发银须的老叟;而仅仅两年前,他们上次相见之时,大将军还只是两鬓略染霜白而已。多年后再次听得自己当年的绰号,却早已是物是人非。岁月无情催人老,怎叫他不感伤泪目?
“你小子,一大清早跑到老夫这儿哭丧来了?”
古震心知冯虎听到“冯大嗓子”这旧时绰号,心中难免遥忆当年往事,一时情难自禁,便与他打趣逗笑。
古震虽一直身居柱国大将军高位,但于军中下属从无贵贱等级之分,只视他们为同一般的手足弟兄,说话处事更是绝无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也正是他素来于军中威望极盛的原因。
冯虎收神拭泪,神情转肃。他先是左右环顾,见除了古震、燕珏二人外,四周并无第四个人在场,随即压低嗓子,以极轻的声音悄声道:“大将军,公子出事了。”
古震一怔,满目疑惑。他转头望向燕珏,燕珏亦是一脸诧异之色:古夏此刻正好端端的在府里房中睡着,出事了一说却是从何谈起?
见二人不明就里,冯虎随即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张折过的宣纸,展开递于古震手中。
“将军请过目。”
古震接过一看,那纸上写得有一首七言绝句:
手握乾坤倚龙泉,斩邪扶正解民悬;
萧萧霜飞十月间,梁雁北归玉门前。
整首诗潇洒豪迈,尽显侠气,算得是一篇上佳之作。
阅过了纸上诗作,古震、燕珏更觉满头雾水,他二人心中思忖:这“冯大嗓子”一大清早便拿首小诗来府上大呼大喝,又满脸急色,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见他俩人仍是一脸迷茫神情,冯虎只好从头开始说起:
“昨夜里,我于廷尉府内当值。本来这夜里跟寻常时日一般,无甚稀奇。不曾料想,刚过了寅时,一抬四人大轿急匆匆奔来,在廷尉府门前落下。我便迎了上前,谁知来人掀开轿帘,竟是建康令孔奂。”
古震、燕珏对望一眼,此人他们自是认得:孔奂乃孔子第三十一世孙,为人刚正,颇具才学,于建康令任上多年。当年甄氏失踪时,孔奂亦派人全城找寻了很久,古震很承他那次情义。此时听冯虎突然说起孔奂深夜到访廷尉府,却不知他所谓何事?
冯虎继续道:“我曾与那孔奂有过数面之缘,也是识得的,便向他施礼,询问来意。他问我:‘廷尉章大人在否?’我对曰:‘章大人此刻不在府中。’他听我说完却面露难色,自言自语道:‘这下可难办了。’我心下好奇,遂问他:‘孔大人有何急差?下官亦可代劳。’他沉吟了片刻,然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宣纸。”
古震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宣纸:原来这纸是孔奂交给冯虎的,却不知他是何意?
“他将那张宣纸递到我手中,”冯虎继续道,“并对我说道:‘此物关系重大,右监千万保存好。待见到章大人时,你务必亲自交于他,切记不可假手于人。告知此乃孔奂所托,他阅后自会来寻我。’我一时好奇心盛,顺手便展开了那张纸,见上面写了一首小诗,遂张口问他,‘孔大人,这是何意?’孔奂没料到我竟打开瞧了,忙制止我又小声埋怨,‘此物事大,你怎得就随意打开瞧了!’我当时想,这纸当中或有什么隐秘,便故意拿言语激他:‘区区一首小诗,看了又有什么打紧的!’哪知他却神色紧张的说道:‘此诗乃是大将军古震之子古夏的诗作!’”
古震、燕珏听冯虎直讲到此处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纸上诗作是古夏所写。
古震又把手中那小诗翻来覆去的读了数遍,确有几分古夏平日诗作的韵味,除此之外,并未发觉有何特异之处,实不知那孔奂究竟弄得什么名堂。他眼神冲冯虎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孔奂不知我曾是将军麾下。我瞧他言及公子时神色慌张,担心这其中有诈,便欲刨根究底,继续套他话,‘是大将军之子的诗作又如何,不过是首小诗罢了,孔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廷尉府?’他拿眼瞪我,小声暗道:‘你可瞧仔细了!这是大逆之作!是反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