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伞,躲进车里,两人相视一笑,还是十几年前的那种亲切。
“还认得我吗?”俩人同时笑着说。
“好冷,我没来得及换衣服,怕麻烦,明天还要上八点的早班。”同桌圆圆开了口。
“你就在这上班呀。”
“是呀,我来洛阳的第一天,就在这个商场上班,一直到现在,没动过,呵呵,太懒了,不爱动。”圆圆拍打着落在自己丝袜上的水珠,然后快速地搓着大腿,像是以钻木取火的姿态来温暖自己的体温。
“吃饭了吗?”我有些紧张地问。
“吃过了,不过咱俩七年没见了,应该吃点,要不喝点?”
“我还得开车呢,喝不了酒,找个地方坐会?”
“那走吧,前边我知道路。过了下个红绿灯,左转就有吃饭的地方,聊会。”
车子在圆圆的指引中,很快的到达了目的地,路上圆圆说;“你的车跟我的车一样,都是吉利的,以后在洛阳见到三个零的车牌,就是我的车。”
我想接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我曾经的巧舌如簧在这一刻,被关了开关。我第一次体会到没有文字流露的痛苦,当脑子同时需要处理两件都异常重要的事的时候,错误的发生就在所难免,当中有两次急刹车,惹得圆圆发笑;“你开车水平也不怎么样啊,咱俩差不多。”
我想要反驳,并用一年跑了两万公里的事实来证明的时候,我又哑了口,觉得这些不重要。
“你一直就在这附近没换过工作或者搬过家?”我改口说。
“没有,从我初中毕业到现在,从来洛阳的第一天,就在这里上班,在这附近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圆圆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冷漠而专注地看着前方,并且叮嘱自己快要拐弯了,注意车辆。
车子听到了一家‘千叶串串’的门口,看着里边还有热闹的人们,我跟圆圆都默认了这一家。车子停靠在路边之后,又被圆圆嘲笑着说;“看你停车的水平,真的跟我差不多。”
这次,我没忍住,我用对洛阳不熟,在哪个路口拐弯,路上什么地方有坑,下雨天倒车镜有误差等原因来搪塞。但都被圆圆咯吱咯吱一笑,缓解了,一块朝着店内走去。
落座后,我们点了鸳鸯锅,不知道是因为见到圆圆紧张的缘故,还是脑子被冷空气冻成了一根筋,只顾跟圆圆对坐着聊。还是被圆圆微笑地提醒一句说;“你能不能绅士一点?帮我去拿点菜?”
这时我才想起来,吃串串涮锅,应该自己去冰柜里挑自己喜欢的菜,没服务员给递菜单。于是,我慌忙起身去冰柜里拿菜,把挑选的菜装到竹篮里,放到餐桌上的时候,问一句;“不知道够不够咱俩吃。”
“够了,够了。”圆圆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等坐下后,圆圆又问;“你真不喝酒?喝点吧,待会找个代驾不就行了吗?”
“不找了,待会我自己回去,下次找个机会,咱俩一块再喝点。”
“那行吧,那你给我要两瓶啤酒,今晚少喝点,就喝两瓶。”
“常温的还是凉的?”
“常温的。”
在拿啤酒的时候,我顺便给自己带了一瓶山楂汁,想吃饭的时候解腻。圆圆把自己的杯子倒满,用眼神打量着我,示意把我的杯子里倒上果汁。然后圆圆提起被子,一碰,一杯啤酒见底。
“你能喝多少?”我怯怯地问。
圆圆伸直两只手的食指,横竖叠在一起,冲我一笑。
“十瓶?”
“嗯。”
“醉吗?”
“不醉,其实没啥感觉,就是除了上上厕所,没感觉。”
对于圆圆的酒量,我深表敬佩,并且羞涩地表达了我两瓶啤酒的酒量,遭到了圆圆耻笑般地反问;“真的?”
“真的。”
圆圆一笑,独自又一杯啤酒下肚。
热辣的汤锅在不停地翻滚,看着热闹非凡。
“说吧,咱俩从哪开始聊?”圆圆的神态轻松自然,反而把我映衬的像是一个女孩。
“对了,你结婚了吗?”圆圆问我。
“没有。”
“哦。”
“你结婚了,过得还好吧。”
“我离婚好几年了。”
“什么?你离婚了?”我吃了一惊。
“呵呵,离婚好几年了,只有身边最近的几个朋友知道我离婚了,很多人我没说。”圆圆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当初你怎么结婚那么早,你结婚前一天咱们见的面。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找到了真爱,所以才仓促结婚的。”我回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天。
“没有,当时我已经21岁了,没上过高中,没上过大学,跟你们一样,你们上学了就晚点结婚没关系,在咱们村里21还不结婚,那不被村里人说三道四呀,我可不想让我父母背上无须有的‘罪名’。再说当时仓促结婚跟前男友,有关系,那时我喜欢一个男生,谈了两年,最后还是分开了,当时的我就伤心欲绝,就想着把自己随便给嫁了,就跟后来的老公结婚了。”
我想接话,但一句也接不上来,之前在脑子里编排好的词汇,这时候像是沙漏般地泻掉了,只剩个空空如是的空壳。
“在你小孩几岁的时候离的婚?”我稍许镇静地问。
“在我小孩两岁半的时候,离婚了,当时我提出来的条件就是孩子归我,我带,我把他养大成人,我自己净身出户。从当初我们在一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到后来我们俩一块在洛阳打拼,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积蓄,不过我也稀罕,我自己带着孩子就离开了,一分钱也没拿。”圆圆说的依旧轻松,脸上的笑意,跟十几年前我们坐同桌的时候一个样。然后用手捏着竹签,翻腾着辣锅里的牛肉粒,示意我找熟的吃。
我静静地听着,但还是接不上一句话。
圆圆又喝了一杯啤酒,对于酒精的驾驭,圆圆似乎把控的比每个男人内心的小心思还精准。
“哎,对了,你现在还跟咱们班里哪几个同学有联系呢?”
“跟宁波,杨梦有联系。”
“宁波结婚了吗?”
“没结,不过快了,已经跟他媳妇订过婚了,明年五月份结婚。”
“他媳妇家是哪的?”
“开封兰考的。”
“那宁波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从北京毕业后,因为学的专业冷门,不容易找工作,找到的工作工资低,就回到洛阳当兵了,不过当了一年,又被调到陕西去了。今年他回来订婚的时候,我俩见过面。”我说。
“那现在他工资怎么样?买房了吗?”圆圆似乎很是好奇。
“一个月听他说工资五六千吧,没买房。”
圆圆听完意犹未尽,脸上喜悦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散过;“结婚的话,不买房子,那他媳妇是真好,没房子还跟他。”
我的内心如一团永远也找不到头的毛线团,乱糟糟地在心里滚动散落。
“我记得当时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是好学生,学习好,我是想听课就听,不想听就不听,而且还爱给你说话。我印象中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老师批评我;圆圆,你不学习的话就趴那睡觉,别让别人也学不成。呵呵。哎,对了,当时咱们班不是还有一个事多,矫情的一男生吗?名字叫什么成?”
“李路成?”
“对对,就是他,当时班里就数他矫情,班级里办板报,举办晚会,就他上心,我可不喜欢那样的男生了。对了,他买房子结婚了吗?”圆圆咯吱地发笑说。两瓶啤酒已经喝了一瓶,打开另外一瓶又倒满。
“他在郑州买房了,不过房贷的压力大,上个月我们刚联系过,发了5500的工资,房贷还了5600。”我如实说。
“其实吧,我对于我不上学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从我来洛阳的第一天到现在,整整十年了,如今我在洛阳有了两套房子,一套是全款的,一套是分期的,目前我把我爸跟我妈都接到洛阳来住了,顺便带着我的小孩,我给我弟也在洛阳找了个工作,正式的公务员,我们全家都在洛阳了。”
对于这番话的信息量,一时间我表示着难以接受。‘我在洛阳有两套房子,一套全款,一套是分期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承接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一面感叹着圆圆成就的伟大,一面为自己曾经的无知羞惭到无地自容。
“你想想,我在洛阳整整十年了,十年了,我要是连一个我自己的窝都弄不来,那我不如去死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圆圆脸上的笑意,消散了许多,眼神坚定冰冷地看着我。
“你是咱们班,现在最有‘成就’的一个。”我觉得我应该对于眼前的事实,给与对方一个起码的尊重。
这会圆圆脸上又有了重归于好的笑意,并且用筷子夹紧竹签前头的肉粒,用力一撸,就散掉在餐盘里。
我也相仿吃了几粒牛肉,以及清汤锅里的几片青菜叶,说;“那你离婚以后过的好吗?”
“我离婚之后,就碰到了另外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八岁,算不上有钱,但也不是特别穷的那种,他给我说,除了婚姻他不能给我,其他都能给我。于是我俩就在一块了整整四年,他一年当中就回家一天,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大年初一他就又会来找我,我俩住一块。”说完,圆圆抬起头,打开手机,从中翻出一张照片让我看。
说实话,当时我只看了一眼,唯一给我留下印象的仅仅是一个溜圆发亮的脑袋。我承认我如今的记忆里已经开始下降,但对于照片中那个男子的样貌,淡忘的尤为厉害。
“那现在你们?”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联系了,不过,他不甘心,还是会三番五次地去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在一块了四年,为我花了几十万,搁你你也不甘心,不过我不想跟他这样过了。我给他说过让他回家,跟他老婆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不肯,最后没办法,我给他老婆打了电话,说要不让他们离婚,我俩过,要不就劝劝他,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从此以后不会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
我没说话,愣愣地听着,似乎是延续着在李瑞家那部精彩电影的续集。
“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的往来了,我觉得我现在挺幸福的,我儿子六岁了,每次下晚班回去的时候,儿子总会给我说;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早点回来呀!我现在有车有房有儿子,存款说不上多,但够花,我爸妈,弟弟都在洛阳。这个世界上,我除了在乎我自己的亲人,谁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结婚,因为我觉得谁都靠不住,只有钱攥在我这,我才踏实。对于以后的婚姻,我不可能将就,如果没有合适的,那我就住养老院,有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也挺好,我把自己的这辈子都已经规划完毕了,就这样过。呵呵。”
我把山楂汁倒在杯子里,跟圆圆碰了一个。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我既熟悉又陌生,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延续她的话题继续聊下去,还是另辟蹊径自作聪明地打开新一轮的话题攻势。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想引开这个话题,聊起了我们曾经都熟识的朋友,君夏跟蓉蓉。
“君夏现在在咱们市里上班,之前去了一年的郑州,觉得那的压力太大,就回咱们市里一家健身馆上班,是私人教练。”
“君夏结婚了吗?”我问。
“上一年刚刚结婚。”
“她不是在你结婚的第二年,就订婚了吗?”
“是啊,但不是又退了嘛!上一年刚结婚。”
“哦,哦。那蓉蓉呢?”
“在市医院当护士,不过私下里偷偷吸毒,我们现在基本上不联系了。只是有时候君夏会开车从咱们市里到洛阳来找我喝酒,喝完酒叙叙旧,就回去上班。”
我还沉浸在圆圆话里的时候,圆圆的手机响了,是圆圆的爸爸打过来的。在圆圆接听过之后,说;“要不咱们走吧,我爸催我呢!”
付款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圆圆抢夺了过去。那一刻,我觉得圆圆在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义无反顾,强势干练。
到了圆圆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想把圆圆送到家门口,她看我执意要送,就一块上了四楼。打开门,我做了一个无声拜拜的手势之后,转身下楼。谁知道被圆圆又叫住说;“都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吧,我爸妈都在家。”
这时我听到圆圆的爸爸在客厅的声音;“让人家进来坐坐。”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我,被圆圆的爸爸,妈妈,还有六岁的儿子好奇地打量。圆圆的爸爸很和蔼,因为是同村的缘故,就问起我爸爸的名字跟伯叔辈的名字,我都一一作了回答。在经过一番盘问过后,已经从屋里换了睡衣出来的圆圆,看我一眼。示意可以趁机开溜,于是我机敏地告了别,从四楼回到车子里。
看到圆圆发过来的微信说;能到家吗?别迷路了,到家的话,记得说一声。
那天晚上的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到了圆圆第一次把一个叫随身听的东西插到自己耳朵里,想到了圆圆在音乐课上教大家唱当时最流行的《菊花台》的歌曲,想到了一块上学时等她的那个十字路口,想到了因为骑单车带她而引起别人说词而给自己写的那封再也不用等我的信件,想到了课堂上冬天天冷的时候,给我带的热酸奶,想到了她结婚前跟我见面时,笑着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想到了……想到了……
其实这段时间的故事,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结尾。在有段时间的梦里,还是会出现燕子,我也时常修改这本小说,网店也在我的计划下开了两个……十月份的某一天晚上十一点钟,国喜给我打了电话,说饭店这次干不下去了。对于以前说过很多次的拆除,国喜的爸爸总能逢凶化吉。而这次国喜说拖不下去了,明天他们就会来拆迁。对于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异常复杂。我猜不出国喜的真实心境,因为用我能驾驭的那些文字来描述,无论如何都显得粗鄙而不准确。
这个饭店陪伴了国喜整整十年了,也变相地陪伴了我十年。那是09年的某一天。还在学校的我们,有一天国喜兴致冲冲地对我跟英杰说,明天我们家饭店开业,星期天了去我家请你们吃饭,哈哈。这句十年前的话,如今依旧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畔,映照着现在要拆除的事实,感觉这一切都来的突然而真实。
第二天下午,我到国喜饭店门口的时候,门头的牌子,已经被拆除,整整亮了十年的门头灯,像是永远的闭上了眼。国喜在隔壁的睡屋里玩着手机,麻木地看着抖音上的各种伴有欢声笑语的段子,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进屋的时候,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门口的梦阳骂几句背地里‘做鬼’的小人。得知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就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逗着孩子在奔跑玩耍。小孩不知道是因为去早教班的缘故,还是隐隐约约地感知到这一天对于他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了往日里撒泼吵闹的劲,仅仅是咯吱咯吱地笑着奔跑。
我进屋跟国喜说了句话,话中明显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语言第一次被自己运用的支离破碎,我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我内心的真实而深刻的感受。
我承认我以前是一个天***的孩子,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有限。总爱跟朋友有一搭没一搭的呆着,我的爱好跟当今流行的东西有很大差别,不喜欢各种消费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饭局,不喜欢因为认识了某个人,或者去到了一个名胜古迹,而发朋友圈到使人屏蔽的程度,连我身边最好的几个哥们,也都因为他们陆陆续续的结婚而联系减少。
后来的我,会坐在窗前发呆,看着夕阳西下,想着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就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你对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情感的事物,产生出无限美好的遐想。也因为那么一个人,又可以让你对这个世界产生无穷无尽决裂的失望。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幸运的人有多少,我只知道天依然是天,阳光依然是阳光,如果你不想认输,只能冲着太阳奔跑,把自己奔跑成想要的模样……
当我写完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早已经忘记了故事开始的那一天,只知道再过三天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