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还不能喝酒吧。”海风吹拂的酒馆前,相马空海握住了正准备推门而入的少女的手腕。
在踩着细沙接着向前走了一段之后,二人重新又踏上了干净清爽的木质栈道。茜色的霞光铺洒着煦暖的热度,被艳丽的云朵所簇拥的夕阳完全化成了鲜红,与地平线相触之处浸出一线赤色。
被拉住的少女回头毫不客气地睨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看酒馆的招牌,烫金的群星徽记,星名家旗下的产业当然不会把幕后财阀的正牌大小姐拒之门外。
“决定取景地的时候他们选了两家酒馆,只要把其中一家的消息透出去,另一家就不会有人想来了。”她这么说道。
不再顾及少年的犹豫,她反而就着没来得及松开的手将他拉进店门,风铃撞出的脆响与扑面而来的凉风将相马空海从暖色的幻景中唤醒剥离。
暮色铺满地板,弥漫着香料气味的空气,他好像又回到一开始等待她的原地,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用歌声,而是确确实实地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向了露台。
【如果说人生是场刹那的梦/是否它就好比花一般
哪怕凋落是它的命运/它的虚幻依然令人爱怜】
她的歌声不似之前明亮,低沉婉转如同此刻逢魔的暮色,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触手浸透潮风,随着歌声渐渐舒展开巨大飘摇的形状。
【曾经遗失在某处的东西/过去遗留在某地的事物
以及还留在手上的这些/在这条路上让我们带着它们】
明明是从她口中唱出来的词句,少年却感觉仿佛是自己的心声被释读成音符,他握紧了歌呗的手,而少女看着他,就好像在替他说:
【现在你在想些什么
而我又能做些什么】
她卸下肩上的琴盒,感觉整个人轻盈得像是要离开地面,腕间衔尾蛇的鳞片随着她的动作折映出一串细碎迷离的光点,只是这一次深紫的双瞳没有再被覆上猩红,在混沌的暮色中清晰而明亮。
【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酷热的日子寂静的夜里
哪怕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我也想让你看见梦想的延续】
然后,就好像是经历了一整个漫长阴沉的午后,终于在日落之前放晴的天空那样,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高亢而明亮,浓墨般沉重的铁灰色云层破碎,落下的是仿佛利箭般刺穿海面的金色光芒。
【让美丽的花朵绽放吧
然后我将把它献给你
让美丽的花朵绽放吧
然后我将把它献给你】
音符的震动与胸腔共鸣,产生的热度一直蒸上少女的脸颊。歌声在无人的海边飘散,掌声般的潮水一重重在礁石上荡开。
【让我来歌唱吧
在你的身旁歌唱
让我来歌唱吧
在你的身旁歌唱】
“谢谢。”一曲终了,歌呗终于能够坦率地说出这句话,“谢谢你能来听我唱歌,也谢谢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相马空海伸出手与少女相握,二人交握的双手仿佛是一个默许的仪式,无形的契约缔结,关乎各自的信念和诺言。
“如果歌呗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道路,就走下去吧,我也会按照我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你也会见证这一切的吧,重失?”
“……好久不见,空海大人。”推门而入的少女温和地笑着,发丝在暮色里模糊了红白的界线,只是这笑容就让人心底某一块地方变得轻飘飘的,“虽然我也想继续听歌呗大人唱歌,但是我们该回去了——在天黑之前。”
金发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挽留住空气里最后一点燥热和冲动:“下次见面,也许就是敌人了,所以——”
“所以在走之前,再唱一首吧,歌呗大人,为了你刚刚承诺过的下次见面。”
于是,在暮色沉落的布景里,少女这样拨动琴弦,开口歌唱。
即使将要被悲伤击溃也不要摆出这副表情
表面装饰的廉价骄傲把它全丢掉吧
在太阳之下别要闭目地活下去吧
就是这样想要欢笑想要大闹就直率些吧
感觉得到耀眼的幸福
绝对不会放弃我有谁也夺不去的梦想
现在立即想要告知想要抓紧不用焦急来深呼吸
太阳与你相称让我看看你那令人心动的笑容吧
夜幕驱赶着夕阳沉入海平面之下,余火在她身后燃成一片绯红,如果他在那一夜没有失去意识的话,一定会联想起栗发少年身后展开的六翼如神迹降临。
可是现在相马空海只能感受到空气里咖啡与朗姆酒混合在一起的苦甜,夜风将白日的燥热冲散成恰好温柔,少女指尖的吉他扫弦就在这基底里上升成金色的碳酸气泡,每一个音符都像星星那样闪亮。
如果是她的话,就连深渊也无法让她黯淡的吧。
群星不会试图让黑夜变作白昼,它们只是在无边黑暗里燃起火焰,告诉世间自己存在,且永远明亮。
她是星名歌呗,星名财团的大小姐,当红组合Gift的成员,但她也是她自己。她用歌唱的方式定义自己,她独一无二,她无可替代。
*
“——我说过不要跟来的吧。”
与少年分别之后天光完全暗下,歌呗探身越过栈道的围栏,黑发少女仰面坐倒在没过脚踝的潮水里,丝绒裙摆沾满深黄的砂砾,她抬起头,刘海下的独眼仿佛余晖残留的深红。
冥汐灵望着歌呗,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先于话语滚落下来的浑浊的泡沫落在她周身的海水里化作大朵鲜红的石蒜,她屈起手指想要捧起它们,那些花朵却在她手指触及的一瞬间消散无踪。
“……为何?吾不知。”她握住空无一物的掌心,身形抖动扭曲着消散在空气里,“汝也罢,那位大人也罢,花朵为何经久不谢,吾一概不知。”
“于吾而言,花开花落,不过一息而已。”
“岁星……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她。”重失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空荡的潮水,“她不怎么会出现在别人面前,真斗大人也很少说起她。”
“他说过什么?”歌呗问。
“真斗大人说,岁星的能力是把人的感情开出花,感情对应花语,根脉与心相连,心里的感情消失了,花也就枯萎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总留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直到她推门走进茶室的时候,想着的依然是这句话。
落地窗边那印着一人多高芦苇图案,被金结绳拦腰捆起时像是插戴孔雀翎的细口瓶的窗帘,旁边现在真的摆上了细口双耳的银花瓶,放在半人多高的红木花几上。栗发少年背对着她摆弄着瓶中新换的花朵,见她推门而入,回过身向她露出笑容。
【讨厌总是注视着
我所看不见的东西的你
讨厌你那看得入迷
坠入爱河一般的表情啊】
就像他许诺过的那样,他并不限制少女的来去。
歌呗看着那些花朵,与她常见的品种不同,那些银莲花有着近黑的紫色,只在花瓣边缘流着一线银白,在银花瓶的衬托下看起来格外冰冷,而少年注视着那些花的神情,像是在注视着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花,又代表了什么样的感情呢,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瞬即逝。
“还愉快吗?你的这次外出。”天河真斗的目光在花枝之间流连。
“不坏。”歌呗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她在沙发旁坐下,回想着日落前的一切,轻轻哼唱起二人再熟悉不过的,《奔向黑夜》的曲调。
歌声落进少年的耳中,他抬起眼眸,哼唱着歌曲的少女,她的面庞仿佛笼罩着明亮的光辉,原本消沉的歌词,在她的歌声中也显得如此动人。
【在喧嚣的日子里失去笑容的你
在我的眼中却无比动人
于永不破晓的黑夜里夺眶而出的眼泪
也会因为你的笑容而消散】
天河真斗低下头,有些苦恼地望着因为忽然生长出新的枝节而被打乱了节奏的插花作品:“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不擅长一件事,还是音乐比较容易一点。”
幸好他还能写歌。
她答应了在为他歌唱的时候忘掉她的全部生活,只看着他。可是他的歌总会唱完的,而总是要有东西去填满她余下的生命的。就算是在冥府里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普洛塞庇娜,也总是要回到地上继续长她的叶子开她的花的。
至少在这之前,她可以把歌带走,那已经是属于她的歌了。她在唱起它们的时候,散发出的光芒足以令她与太阳相称,那是他只会放在假象里的东西,但她是真实的。
太阳与你相称,就让我注视着你那令人心动的笑容吧。